万历七年六月二十三日,赫图阿拉总督府。
且说努尔哈赤自洛寒走后,他与张一化一块谈论兵法,学习古代的历史典籍,有时去教场看安费扬古等指挥练兵的情况。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月。这一天,努尔哈赤正在大厅看《三国演义》,近侍战战兢兢来报告说:“主子,洛……洛寒将军回来了!他……”
努尔哈赤没有注意到近侍的表情,他赶忙合上书本,说道:“快让洛寒将军进来!”
没过多久,一个蓬头垢面,乞丐样的人瘸着腿走了进来。努尔哈赤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正是洛寒,不由大吃一惊。洛寒一见努尔哈赤,顿时嚎啕大哭。
洛寒哽咽着说:“都督,我……我的人……全完了……”
“什么,怎么回事?”
很快,洛寒全军覆没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谣言喧嚣尘上,赫图阿拉陷入了人心惶惶之中。
建州卫都督府,努尔哈赤、张一化、额亦都、安费扬古、扈尔汉、费英东、帖木儿克等齐集前厅,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洛寒的身上。
重新洗漱了一下的洛寒,两眼红肿,神情依旧憔悴。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五月二十日,洛寒率军围住了特林城。两日后,在洛寒的协调下,萨尔浒、章佳、界几三个部落最精锐的勇士,组成了三个箭头开始进攻特林城堡。
一声令下,三支队伍在重赏之下,争先恐后举起刀枪,嚎叫着向城墙扑去。当他们冲到离城墙还有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城墙上立刻响起了密集的火铳声,进攻的队伍立刻倒下了一片。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进攻的态势,汹涌的人潮像海浪一样扑向城墙。李延把所有的火铳手组成三排,朝城下轮射,城下的部落勇士也纷纷向城上射箭还击。双方一交手就进入了焦灼的状态。
由于外城的城墙正面过于宽大,守军又没有使用火炮,被这汹涌的攻势冲击,顿时显得捉襟见肘,处处告急。
第一次实战的李延毕竟经验不足,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频频发生,他只好带着自己的亲兵到处堵漏,有些疲于奔命。经过一上午的战斗,双方损失都很大,更要命的是,外城已经岌岌可危。
面对这种不利的情况,冷静下来的李延再次打退敌人进攻之后,决定提前撤退。他立刻下令守军撤到第二道城墙,放弃外城。很快敌人就攻进了外城。
洛寒跟随大军进入外城后,几个酋长一清点自己的损失,顿时傻了眼。短短的一上午,三个部落总共死伤超过五百人,死者大部分是被火铳击毙的,被打中的地方往往是一个吓人的大血窟窿。
这可损失太大了,乌稀里和另外两个酋长眼睛都红了,要知道这些部落的勇士,这些人可是他们立身之本啊!
现在刚突破一道城墙,就死伤了这么多,虽然缴获了不少财货,但是几个酋长已经心生忌惮,谁都不愿意再顶着火铳的打击,发起类似的强攻。的确是损失不起。
几个人围在一起一商量,觉得强攻不是办法,现在又缴获了这么多粮食。干脆大家就围困吧!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
只有洛寒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又一下子想不出来什么地方有问题。见几人都这样坚持,又找不出好的理由来反驳。洛寒也只好同意了围困的办法。
接下来几天,双方虽也有零星的交战,但是完颜三部再也没敢发起强攻,因此李延的火炮一直没有投入战斗,一直隐藏着实力。洛寒期间还派出使者前去劝降,万图不战而屈人之兵。
没想到,不等使者喊话,就直接被火铳打死在城墙下,那个该死的百户李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连谈都不愿意谈。
更让洛寒不解的是,外城都已经丢了,聚集在内城的阿哈们,也看不出有骚动的迹象。这和平时部落里的阿哈请大势已去,纷纷投诚太不一样了。整个是显得有些诡异,洛寒隐隐感觉到守军有恃无恐,心里有了退兵之意。
洛寒把自己的想法跟几位酋长一说,没想到遭到了一致的反对。这些酋长损失太大了,就这样撤军实在有些不甘心。
再加上在外城缴获的物质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这些物质除了盐、粮食和布匹之外,还有不少新鲜的玩意儿。比如剪刀之类的小五金就让这些部落土著很喜欢,外城就有这么多好东西,可以想象内城会富成什么样子,眼看着到嘴的肥肉这些人岂能放弃?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攻守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第四天凌晨,还在蒙头大睡的洛寒被人吵醒,喊醒他的是侍卫。他隐隐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立刻问道:“什么事?”
侍卫结结巴巴的回答:“江……江面上,好多船!好多……”
洛寒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这几天他一直心神不宁。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下醒悟过来了,他二话不说抓起衣服就往外面冲。走到城头上往江面上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江面上,大大小小布满了许多艘船只,其中最大的三艘那桅杆都比悬崖还要高,简直像一个个城堡。小一点的船只已经靠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军士。
这些士兵穿着很奇怪,他们身上没有盔甲,头顶上戴着个圆圆的帽子,腰上扎着皮带,身上花花绿绿的军装很贴身。
每个战士身上背着一杆从未见过的火铳,铳口下方还插着一直短剑。还有一部分军士没背火铳,他们三五个人推出着一门门两个轮子有着短短铁管的怪东西在河滩上列阵,随便数数就有二三十门之多。洛寒猜想那应该是种火炮。
洛寒立刻察觉到这个地方有危险了,他命令自己的部下:“撤!赶快出城,别被堵上了!”
乌稀里等人也匆匆赶了过来,他往城外瞅了瞅,说了句:“洛老哥,没必要这么紧张吧,看上去敌人不是很多诶。”
“乌稀里,快带着人冲出去。你看那些火炮,那不是我们能抵挡的。再说敌人援军来的这么快,人家早就在算计我们呢。我们上当了,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几个酋长听洛寒说的有理,也醒悟过来了,大家不敢怠慢。纷纷点齐了自己的人马,一窝蜂向城门口涌去。
没想到还没出城,只见对面几艘大船上面火光一闪,空气中发出一声声怪啸,紧接着城门口爆炸声响成一片。
硝烟过后,众人再一看,全部都吓傻了。城门口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土坑,里面还在滋滋的向外冒子黑烟。仅仅一轮炮击,刚才拥挤的人马死伤了一地。
死的人还好一点,反正已经成了碎片,再也感觉不到痛苦。活着人可是遭了大罪了,一个个肠穿肚烂,缺胳膊少腿倒在地上,嘴巴里发出非人般的嚎叫。听得在场的人头皮发麻。
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城的守军听到炮弹爆炸的声音,也开始向外发炮,前段日子隐藏起来的火炮,现在开始大发神威。圆滚滚的铁球,在城中横冲直撞,一扫就倒下一大片。把这些部落军队打的鬼哭狼嚎,四处躲藏。
临近中午的时候,船上下来的士兵已经列阵,他们开始踩着鼓点的节奏逼近外城。其实城外列阵的人数并不太多,只排成了两个方阵,不到一千人。另外后面还跟着一队骑兵,人数也不超过一百。敌阵上空飘扬着一面大旗,旗中间绣着一个斗大的“王”字。
没错,奴尔干都司指挥使——王实亲自来了!
无巧不成书。王实视察完吕宋后,遇到北大年林家求助,希望能得到王实的支援,其实王实的团队正好也有此意。
但是关岛刚刚拿下旧港,当地的土著一直没有停止抵抗,现在旧港正在进行治安战,牵扯了大部分的兵力,根本无法支援北大年。
思来想去,鱼和熊掌都不想放弃。于是王实决定回一趟库页岛基地,干脆招一批女真人,再配上几条军舰,去攻打北大年。这不,正好赶上了这场大战。
王实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个大的围歼战。一是直接在北地打出名声来,二是从这些俘虏中挑出一部分人来,直接运到北大年参战,这样省事多了!一举两得。
只怪洛寒倒了八辈子霉,正巧遇见王实下了决心,如果光凭海参崴囊旺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出这样的战果出来。
王实也是发了狠,不打算过日子啦!他干脆不再隐藏,直接调动库页岛所有的军事力量。所有的军舰都派了出来,库页岛驻军和土著辅兵全部登船。只留下少量军队看守基地。
……
只要说起战场情形,洛寒都是恐惧的表情。这段日子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那恐怖的一幕。那天的经历,都已经成了他的梦魇。
此刻洛寒噙着眼泪,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冲出城门时候,对面的炮火格外耀眼,轰隆声不绝于耳,烟雾阻断了我们的视线,大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出这个鬼地方。
天空全是铁片的乱哄哄的声音。在我们头顶上的空间里,许许多多巨大的铁块崩裂开来,纷纷跌下。人人吓坏了,不知所措。我告诉弟兄们:与其在这里活活的被炸死,还不如冲出去拼命。
近两万人发疯似的冲出城门,我们向对面冲去,我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冲过去,靠近他们,杀死他们!
可这根本就是徒劳!对面的火铳响了,密集的铳声像鞭炮一样响成一片,隔着两三百步远,我们的人和战马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根本没有办法靠近敌阵。
我见势不妙,立刻拨转马头,带着大家向左边绕开敌人正面,靠近崖壁,想找个空档冲出去。可这也是种徒劳,大船上的炮火像下雨一样朝这边倾泻,爆炸的硝烟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说到这里,洛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此刻他浑身战栗,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情形:在天空下,象暴雨即来时那样漆黑一片,炮弹向四面八方投射出青灰色的光芒。
在那可以看得见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崖壁在摇晃,垮塌,下沉,融解,无限广大的大地像大海一样在抖动。
头顶上,是极其剧烈的爆炸,正前方,是子弹横飞,在天顶,则是一排排开花弹,好象没有底脚的火山一样。……
在那广大无边的地面上,尽是雨和黑色,别的什么也没有,天上的云和地底出来的云,在地面上散落布开,混在一块儿。
洛寒被裹挟在人群里,真的很幸运,他没有被那种奇怪的火铳或者炮火击中,他逃出了战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身后马蹄声响成了一片,大家又开始逃命。
那些该死的阿哈挥舞着马刀追了上来。领头三十几个骑士格外引人注目,从未见过的高头大马,全身幽黑的铠甲,把人的面孔都这个严严实实。
这些人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不急不慢的收割一条条生命。就这样一路逃、一路追,谁也不敢落在最后。回到赫图阿拉的时候,洛寒的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个人。
听完洛寒的描述,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强大的军队。这简直就是神话传说。但洛寒的为人,又让大家不得不相信。大家很清楚,他就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
“都督,不要和他们为敌!那些人是魔鬼。”说完这句话,洛寒昏睡了过去,他太累了。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洛寒的话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大厅里变得安安静静。努尔哈赤和张一化相视一眼,相互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恐惧。
尼玛,这次玩大了,捅马蜂窝了!咋办?
奴尔干都司是朝廷在北地新设的衙门,是正正经经的边军。打赢了还好说,也不用担心报复。现在打输了,还输得这么惨!可以想象,对方绝不可能放过赫图阿拉,报复恐怕马上就来。
意识到处境不妙,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李成梁这位辽镇大帅。不错,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赶快找到李成梁,寻求他的帮助,才可以逃过此劫。
没有一刻犹豫,努尔哈赤立马安排人前往辽镇求援,并带上了自己的亲笔信。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大厅里只留下张一化、额亦都、安费扬古、扈尔汉、费英东、帖木儿克几名心腹商量对策。
坐在都督的位置上,年轻的努尔哈赤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怪不得洛寒,是俺轻敌了,才会这么被动。没想到奴尔干都司实力比李成梁还强,咱们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王实是皇上的妹夫,当今的驸马爷,听说这人从不肯吃亏,是个睚眦必报的角色。这次肯定放不过咱们,大家都议一议,咱们该怎么办?一定要保住赫图阿拉。”
大厅里一片沉默,这些人大部分打战是把好手,出谋划策,那还是算了吧,基本上都是棒槌!不出意料,所以大家齐齐地把目光投向张一化。
张一化捋一捋颔儿下的胡须,沉默了半响,这才说到:“都督,想要避免奴尔干都司的报复,你现在只能做两件事,第一,让李成梁向朝廷告状,就说奴尔干都司故意挑起边衅,搞得北地各族不宁。只有朝廷才能阻止奴尔干都司的军事行动。第二,就是我们向奴尔干都司输诚……”
“输诚?”努尔哈赤疑惑的问道。
张一化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必须向奴尔干都司输诚,表示臣服。都督,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看来,奴尔干都司的实力决不亚于辽镇。换句话说,现在这北地不再是李成梁的天下了,我们的头顶上又多了一位爷!
其实这也不完全是坏事,鹤蚌相争,我们腾挪的空间更大。今后我们的策略要改一改,对奴尔干都司也要表现的恭顺。
都督今后决不能吊在李成梁一棵树上,我们今后会很难,您需要在两个鸡蛋上跳舞,甚至要承受无法想象的羞辱。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施展一点手段,挑起辽镇和奴尔干都司这两个强大势力之间的矛盾,让他们相互消耗实力,总会有一天,形势会逆转的。
相信我,大明的官员都喜欢内斗,只要老夫略施手段,我们就可以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总是会有机会为我们赢得生存的空间。”
额亦都不耐烦地问道:“军师,你有话直说,别绕来绕去。俺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们要尽快派人去奴尔干都司请罪,表示臣服,最好……”
张一化话还没说完,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报告:“禀告都督,城外来了支奇怪的军队,放言如果不立刻交出洛寒将军和他的随从,将把我们视做叛逆。奴尔干都司大军便要讨伐赫图阿拉。”
“什么?”
……
一大早起来,小皇帝朱翊钧就呵欠连天,仿佛昨晚熬夜熬了一个通宵。这也难怪,大婚后才一年多点时间,小皇帝又是个初尝禁果的小青年,夫妻俩恩恩爱爱,正是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
听得窗子外头,一名乾清宫内侍敲了三声木梆,高声叫遭:“太后有命,恭请皇上起床……”
按大明宫内规矩,若逢例朝日子,皇上起床的时间是寅时三刻。不上朝,则于卯时初交时起床。任风霜雨雪春夏秋冬,这时间都不可更易。
朱翊钧登基时虚龄只有十一岁,生活还完全不能自理,他的生母李太后便随他一起住进了乾清宫,行照顾监管之责。
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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