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八年五月十一日,关岛。
此刻临近辰时,夕阳落山不久,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大海,也被这霞光染成了红色,而且比天空的景色更要壮观。
因为它是活动的,每当一排排波浪涌起的时候,那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又红又亮,简直就像一片片霍霍燃烧着的火焰,闪烁着,消失了。而后面的一排,又闪烁着,滚动着,涌了过来。
王实惬意的躺在沙滩椅上,享受这难得的休闲。过去的一年中,他几乎马不停蹄奔波于海参崴、库页岛、台北、苏克比和旧港之间,处理着一些琐事。前天刚回到关岛,总算是有了一点空闲。
晚饭后坐在沙滩上看一看夕阳,品一品关岛刚出品的朗姆酒,这样的生活不要太惬意。
王实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他放下酒杯刚想再躺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钱乙,自己的情报主管。王实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只要他来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钱乙递过一封电报说道:“伊莲娜急电,鞑靼人速巴亥等土蛮入寇辽东!”
“哦。”听到这个消息,王实立刻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奴尔干都司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有,我会整了一下这段日子的情报,根据我们布置在建州卫,抚顺关情报站传回的消息,过去的三个月中,努尔哈赤频频拜访李成梁,光是上个月,努尔哈赤就去了五次辽镇。那个汉奸张一化前段时间基本上都待在抚顺关。”
王实放下手中的电报纸,转头问道:“有点意思,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个阴谋。我记得这个速巴亥两年前不是刚被李成梁击败过,怎么还敢来,他哪来的底气?”
钱乙答:“公子,情报部也认为这件事透着蹊跷。根据档案显示,万历六年正月,速把亥纠合了土蛮军大举入寇,李成梁将其击溃,朝廷加其太保,世荫本卫指挥使。
十二月,速把亥、炒花、暖兔、拱兔会合了黄台吉,大、小委正,卜儿亥,慌忽太等三万余骑在辽河宿营,攻打东昌堡,深入边内直至耀州。李成梁派遣诸将分屯要害城市以遏制土蛮,自己亲率精锐部队出塞二百余里,直捣圜山。土蛮军队听说之后,都仓皇逃到了塞外。正是这一战后,李成梁论功被小皇帝赐封为宁远伯。
不过没多久,因为杀良冒功一事被您捅出来,好好的爵位丢了,我想这李成梁现在恨你恨得要死。
据说这两年,速巴亥等土蛮数次要求前来抚顺关贡市,明朝关吏不允许,土蛮对此怨恨在心。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大规模入寇。不过在下看来,这事情似乎有些猫腻。”
王实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眺望着大海说道:“呵呵,二十万兵马,速巴亥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二十万可能有些夸大,但十万人马肯定是有的。
这不是速巴亥凭他个人威望能组织起来的。现在整个鞑靼、蒙古就是一盘散沙,要是速巴亥有这么大的能量,早特么立国了!”
“公子,您的意思是这些部落有人居中串联,李成梁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吧?如果真有这么多土蛮入寇,抚顺关的压力也很大。万一失手,他岂不是要落个鸡飞蛋打?”
“钱参谋,你仔细想想,结合李成梁和奴尔哈赤这段时间的小动作,速巴亥纠集这么多土蛮,犯边的时机显得有些诡异。
他的目标不可能是抚顺关,那里有高大的城墙保护,你什么时候看见过鞑靼人去攻击有城墙保护的军队。这些人出来是抢劫的,不是来送死的。你在往下想,在东北哪里最容易抢到?”
“奴尔干都司!”钱乙惊呼一声。
王实脸色凝重,分析说:“不错!这两年奴尔干都司发展的太快了,在鞑靼人看来,那里又非常的富裕,这两年蒙古人去那里交易的也很多,里面肯定有不少奸细,鞑靼人知道底细也不奇怪。
再加上奴尔干都司辖区的卫所分散,每个点驻守的人马不多。现在正值草长马肥,道路通畅。奴尔干都司孤悬关外,呵呵,简直是鞑靼人最好的突袭目标。”
钱乙一砸拳头,恨恨说:“好毒的计策!这李成梁报复心如此之强,他难道忘了自己是汉人吗?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错了!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汉人,这一战他会出手的,而且用的还是他惯用的奔袭。但是他把家族的利益看在国家的利益之上。而且这样做对他好处太大了,简直可以名利双收,甚至有望恢复宁远伯的爵位。”
“公子,此话怎讲?”
“你想想看,奴尔干都司遇到危险,最近的求援对象是谁?”
“辽镇!我明白了。他是打算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先让我们和土蛮打生打死,等把我们的兵力消耗完后,他在趁机从后面掩杀,趁机连我们都一起消灭,以报一箭之仇。”
“不错!别忘了还有一条饿狼。打这个主意的应该是建州卫,我们的老朋友努尔哈赤,居中联络这件事,恐怕他比李成梁更积极。
嘿嘿,真是打的好算盘,我们堵住了努尔哈赤东进和北上的通道。我想李成梁勾结鞑靼人布这个局,只是想出口恶气,到时候来抢点浮财,奴尔干辖区苦寒,地盘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努尔哈赤则不同,如果我们损失严重,这家伙肯定会打着援助的名义来接受我们的地盘。因为他离得最近,又最为方便出兵,一旦我们守不住,他就会伺机而动。
这样他可以借机统一女真各部,扩大了地盘,又壮大自己的实力,同时还讨好了朝廷。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啊!这恐怕是那个狗汉奸张一化的手笔吧。”
“公子,其实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布一个更大的局,趁机消除北方隐患。”
“呵呵,我正有此意,事不宜迟,战机稍纵即逝。钱乙,立刻通知各部门主管,半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是!”钱乙答应一声,就匆匆离去。
王实捏着手中的电报,望着夕阳的余晖,喃喃说道:“李成梁、努尔哈赤,既然你耐不住寂寞,我就成全你们。哼哼,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样子腾笼换鸟的计划要提前了。”
说完,王实捏紧了拳头,将手中的电报纸揉成一团,远远的扔了出去。
……
让我们把目光回到前一天,万历八年五月九日,辽阳城。
在北方,辽阳城算是比较大的城市,李成梁的老家是铁岭,滑稽之后就全家搬到了辽阳。离总兵府不远,有一座城中最大的五进四合院,门前两个硕大的石狮子栩栩如生,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府。
李家如今在辽阳城里头那可是第一大户了。李成梁镇守辽镇十多年来,自家也是渐渐地坐稳了这辽镇第一家的位置。
这十多年来,辽东巡抚这个职位的文官换了很多,但是辽镇总兵这个位置,却是被李成梁坐得稳稳的,一直无人能替代。
这里面的原因,归根结底,除却李成梁能打仗之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李成梁善于钻营,把自己和朝中大佬们的关系经营的很是紧密。
李成梁属于大器晚成,三十七八岁才开始发迹,如今他已年过五旬,依然身体健硕,神采奕奕,看像是个才过四十的中年人。
辰时刚过没多久,此刻正是上午九十点左右。在李成梁的书房里,三个人在下首位置跪着,正在给李成梁叩首见礼。
这三人除了一个文人打扮的老者,其中两个明显是女真人,长得都是很魁梧,态度却是极为恭顺。
李成梁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捋着自己的胡须,冷眼看着跪在他下边的两个女真汉子。
“小野猪皮,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可不要出了纰漏,给本帅捅了娄子,如果走漏了风声,你知道后果的。”
此刻年纪才二十二三岁的努尔哈赤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大帅,这种事奴才不敢假手他人,都是我兄弟舒尔哈齐亲手办理的。绝不会透露出风声,误了大帅的大事。”
“嗯,还是你小子明白事理,知道路数,这点就比那个死鬼阿台强多了。行了,都起来吧。李义啊,给小野猪皮搬个凳子,别客气,也不是外人了。”
李成梁很是满意现在的这种感觉。如今的建州卫女真都指挥使,他曾经的亲兵努尔哈赤现下就跪在他面前。这种征服别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别看努尔哈赤这家伙长得高大威猛,可心思灵动,又知进退,很听话。比其他那些女真蛮子强多了,是个不错的好打手。
随着李成梁的一句吩咐,老管家李义让下人拿来了一个圆凳子。努尔哈赤高大魁梧的身材,一站起来还是显得颇为威猛的。
至于舒尔哈齐和张一化,他俩却是没有座位的,只能是老老实实站在努尔哈赤边上束手而立。
努尔哈赤本人,其实坐着也不舒服。他不敢把屁股坐实了,只是坐了凳子的一半,那样子看上去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努尔哈赤恨得牙痒痒。心里暗暗吐槽:这特么还不如站着。
心里这么想,脸上还得堆满了笑容。刚刚坐下,努尔哈赤就赶紧先送上孝敬,心里滴着血,嘴里还得客气:
“大帅,奴才那地方穷,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些山参,貂皮什么的,大个的东珠也是有些的,拿来孝敬您老人家。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帅您笑纳!”
这一两年,努尔哈赤的花费着实有些大,再不打劫,都快当裤子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他极为重视这次的行动,掏空了库存,也算是下了血本。
努尔哈赤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建州那边的特产:貂皮、人参和东珠,这是老林子里能拿出来招人稀罕的东西,其他的,诸如榛子木耳什么的,就没有前边的东西珍贵了。
李成梁瞥了眼礼单,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行了!你这次来想要什么,本帅心里很清楚。等本帅赶跑了速巴亥这帮蛮子,那些个城堡和丁口就归你了!”
李成梁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努尔哈赤,而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扳指,来回的撮弄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样的举动,在跟着努尔哈赤来的舒尔哈齐眼睛里,那可是十分难受的。
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怎么说现下也算得上是建州女真的二把手人物,李成梁如此的态度,眉头自然是皱了起来。
好在没有人注意他,不然,非得坏了努尔哈赤的事情不可。努尔哈赤却是能忍受的了这种轻蔑的举动。瞅着别人不注意,拽了一下舒尔哈齐的衣襟,然后起身对李成梁说到:
“大帅,奴才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来年朝贡的事情,希望大帅能帮着多弄一些朝廷的敕书。大帅也是知道,俺们建州那边还是穷啊,平日里没什么进项,就等着朝廷这敕书了。”
“行了,本帅当是什么事呢。等你们把这事办妥了,你不说,本帅也会好好赏你。本帅在朝中还是有些面子的,等这事了结了,让李义帮着你办吧。嗯,没其他事,你们下去吧,本帅有些倦了。”
没坐上十分钟,李成梁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这尼玛的确有些欺负人。
李义自然是跟着就把努尔哈赤三人带出了屋子。而李成梁在书房里也不是真的困倦,而是在摸着自己的胡子,琢磨着事情。
却说努尔哈赤出了李府,来到大街上。舒尔哈齐咬着牙跺着脚,恨恨埋怨道:“这李太师忒不地道了,帮他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如今还像狗一样使唤俺们……”
“闭嘴!你不要命了。”努尔哈赤怒斥道。他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骂道:“闭上你的臭嘴!你这瘪犊子,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受点气算什么?以后找回来就是,下次再这么莽撞,小心我实行军法。”
张一化又捋着胡子附和说:“都督说的不错,这盘棋都安排了这么久,眼瞅着就要成功了,事到临头如果出了纰漏,那咱们就亏大了。二将军,为了都督的大业,现在我们必须忍。”
“行了!我知道了!要你这汉狗啰嗦。”舒尔哈齐憋了一肚子的气,直接撒到张一化身上。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举起马鞭就抽了下去。这一鞭子抽的真狠,直接在舒尔哈奇的脸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鞭痕。
舒尔哈齐一愣,捂着脸问道:“大哥,干嘛打我?”
“你这个瘪犊子,耍什么威风?还不跟军师道歉。”
努尔哈赤貌似余怒未消,又举起了手中的鞭子。张一化赶紧拦住,劝道:“都督,二将军也是有口无心,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先赶路吧。”
“哼,便宜你了!回去再找你算账。”
努尔哈赤一声冷哼,收起马鞭骂道:“舒尔哈齐,你给俺听着。你路上要是再敢犯浑,老子饶不了你。我们走!”
努尔哈赤一夹马腹,座下的大青马长嘶一声,沿着官道向关外跑去。众人也不多话,打马扬鞭跟了下去,马队奔过去后,身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行人渐渐远去,努尔哈赤不知道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李府对面的一座茶楼上,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放下窗帘的一角,走到阁楼上的小房间门口。
他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只听门上咔嚓一下。这人直接开门走了进去,边关门边问:“石头,有没有新情况?”
小房子里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小机器。一个十五六岁长相憨厚的少年郎从耳朵上摘下耳机,转过头来回答说:
“冯大哥,他们说话很谨慎,没听到计划的细节。不过已经确定,这个中间人就是舒尔哈齐,只要盯住这家伙就行了。这是刚刚的录音,那个花瓶正好在书房里。声音很清晰。”
姓冯的年轻人听了一遍录音后,又看了一下笔录,核对无误后满意的点点头。他拍拍石头的肩膀,说:“做得很好!累不累?我让燕子来替你。”
“冯大哥,我还坚持的住,让燕子多休息一会儿。冯大哥,奴尔干都司会不会有危险?公子知道了吗?可不能让这些蛮子把我们那里给祸祸了。”
冯任自信的回答:“呵呵,放心吧!石头,有囊大将军在,这些土蛮起不了啥幺蛾子。等公子来了,迟早扫清这些魑魅魍魉,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呵呵,那俺放心了!”
“好了,石头,离正午也不久了,你还坚持半个时辰,待会儿我让燕子来替换你。我先去地窖发报了,有情况记得按那个按钮。”
“嗯。俺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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