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陈星对当年之事也不甚了解,说,“城破之时,我爹的一位朋友将我带出来了,后来只说全家死于战乱。”
苻坚叹道:“太可惜了,当真太可惜了。”
“不可惜,”陈星笑道,“读书人为国而亡,乃是求仁得仁,怎么能说可惜?”
当年汉人冉闵在北方建立大魏,陈喆为冉闵培养学生,出来做官的,都是一等一的读书人。想活命,只要给苻坚做官自然全家得以保全,更有高官厚禄。但随着冉闵灭亡,陈喆一家将爱子交付于百里伦后,竟是以死报国,当真让苻坚这些年来,充满了极度的挫败感。
项述望向陈星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苻坚于是点点头,陈星盘桓心头的那个问题已经憋了足足三年了,终于忍不住问:“我听说,我爹当年的学生宇文辛,也在朝中为官?”
苻坚想了想,说:“宇文辛……是的。当初朕即是派他去朝你父亲劝……劝归,本以为宇文辛与你爹有师徒之谊,能让陈先生看开点……早知道就让景略……”
项述从这简略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什么,看了陈星一眼。
陈星只是伤感地笑了笑,大概推断出了经过,说宇文辛杀害了爹娘,倒也不全是,兴许当年冯千镒所言,也是有激他的原因在,想必也是一半一半罢。
三人沉默片刻,苻坚说:“小陈先生,你一定要来朕这儿为官。”
陈星蓦然大笑,只觉得苻坚十分有趣。项述欲言又止,最后不想说话,只喝了口酒。
苻坚一怔,项述见有些话陈星不方便说,终于冷冷道:“坚头,他爹宁死不降,以死报国。他又怎么可能来做你的官?”
苻坚眼里有了怒意,陈星便笑着解释道:“大单于言重了,只因家破人亡后,师父便时时训诫我,不让我学治世之道,只让我当个大夫。半点圣贤书也没读,只会给您添乱,所以,恕我有心无力了。”
苻坚依旧不死心,笑道:“哪怕领个虚职,也是好的。”当年陈喆之死,给朝野带来了太大的震动,不少读书人俱对“死节”心中有愧,若陈喆之子前来,想必在某个程度上,能让这根刺消弭不少。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项述也怒了。
陈星忙示意项述不要生气,拉了下他的手,朝苻坚说:“我爹有他的坚持,朝中各位大人,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负。有人心怀故国,有人也愿意以陛下为英主,愿令神州大地繁荣兴盛,止息干戈。选择不同而已,陛下何必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苻坚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意识到身为一国之君,方才确实是冒失了,在陈星已婉拒后仍死缠烂打,实在有违君王风度,也正因此才挨了项述的骂。只得道:“朕敬小陈先生一杯。”
“你居然没告诉过我。”项述皱眉道。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是大单于么?”陈星乐道,“咱俩扯平了,也敬大单于一杯。”
项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苻坚朝项述说,“既然来了,就住下罢。”
项述想了想,看了陈星一眼,说:“我们还未商量清楚。”
苻坚听到这个“我们”,也不多说,于是点了点头。项述喝完酒,说道:“坚头忙你的罢,先告辞了。”
阳春三月,春夜微风吹过未央宫,陈星饮过酒,带着少许醉意,跟着项述去皇宫中的浴池,肩背被热水泡得发红,陈星瞥向身边的项述。
“大单于。”内侍跪在池边。
陈星说:“不用管我们了。”
“退下罢。”项述漠然地说。
内侍这才退了出去。
“四海草原俱是大单于之地,普天万民俱为大单于子民。”陈星自言自语道,“塞外的主人,第一勇士述律空。”
项述欲言又止。
“当大单于,看上去风光,其实很辛苦罢,”陈星想到从前的项述,不禁感叹道,“要照顾那么多的族人,而且也没的选择。”
项述一怔,继而打量陈星,陈星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项述却脸上现出红晕,不自然地转过头去,片刻后,又奇怪地看他,于是陈星让项述转身,拿着布巾,给他搓洗肩膀。
“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项述说,“我自己来罢,你是大儒之后,又是驱魔师,不是小厮,半个朝廷的汉人都是你爹的学生,孤王不敢让你伺候。”
“这又有什么的?”陈星笑道,“刚认识那会儿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有区别么?”
陈星想到从前自己昏迷之时,项述每天肯定是抱着他喂食,为他擦身,让他翻身,给他洗脸,不由得心中生出温柔之意。
项述沉默,而后说:“回去看过你的家吗?”
“没有。”陈星答道,“师父去世之后,我就下山来找你……查这件事了。”
项述听到这话时,有点疑惑,却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