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正想过去,背后却有一只手按了下他的肩膀,回头见是慕容冲,慕容冲带着他,踏上鲜卑人在西面搭的木桌,两人上了桌去,隔着人群,与射雁高台遥遥相对。
“你居然跑这儿来了,”陈星低声说,“关内没出什么岔子罢?”
慕容冲说:“没有,别紧张。”说着轻轻一动陈星,示意他别说话了,抬头看。
项述朝远处站在长桌上的陈星望来,彼此隔空遥遥对视,一身王袍在风里飞扬,手持长弓,台下重鼓铺天盖地,犹如万马奔腾,继而鼓声一收。
俊朗风采,世无其右。
陈星不禁回忆起过去,他是在什么时候爱上项述的呢?也许是在上一次,看见眼前这幕时,不,应当说,他在这一天里,意识到自己爱上项述,那未曾明白的诸多情绪所诞生的一刻,也许早在他们相遇,便早已注定。
柔然人捧出大雁,项述却始终没有看身边的任何人,目光只越过人群,遥遥看着二十步外的陈星,一瞬间,嘈杂的人群尽皆远去,敕勒川的山川与天地之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喂!”陈星终于忍不住了,远远喊道,“统领四海与普天万民的大单于!”
项述一扬眉,身着王服,注视陈星。
曾经陈星想尽平生所学,亦无法找到形容这一刻心情的话语,但当这一切在时光的流转中再次温柔地来到他身前的今天,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教给过他的一首歌谣,竟是浮现在脑海之中。
上邪!陈星遥望项述,认真地唱道。
车罗风解开大雁足上系带。
“我欲与君相知——”慕容冲听到陈星的歌谣,随即应道。
胡人们听到陈星用鲜卑语唱起这古老的歌谣,当即仿佛被带回了某个古老的过去。那段时日里,汉人们唱着“敕勒川,阴山下”,五胡将汉人的乐府翻译成了各族古语,争相传唱。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四处羌人们纷纷奏起羌笛,苍凉古韵回荡于天地!
“长命无绝衰——”陈星朗声道。
“山无棱,江水为竭——”拓跋焱跟随那羌笛声,低声吟唱道。
柔然人放飞大雁,两只大雁拖着红绸,腾空而起,金锣在日光下闪耀光芒,飞向天际,成为一个亮点。
“冬雷震震,夏雨雪!”
项述架箭,原地一转,反手拉弓。
陈星:“山无棱,天地合。”
三箭连珠箭发,飞向万里晴空。项述射出箭后,便不再看天,而是遥遥注视陈星。
“乃敢与君绝——”陈星笑道。
羌笛之声回荡,继而漫天乐声、满地古谣声落,一声轻响,“当”一声,金锣被击碎。紧接着欢呼声、狂笑声、呐喊声响彻耳鼓,人潮尽散,顿时一片混乱,十余万人,争抢烈酒的争抢烈酒,蜂拥占位的蜂拥占位,争先恐后,散往各个赛场,开始暮秋节盛大的狂欢!
陈星赶紧从桌上跳下,胡人们一来,各自抢走桌上木杯盛的马奶酒,再不离开多半要被喝醉的人撞得满身酒。慕容冲也走了,空地上一眨眼全是人,陈星踮脚喊道:“项述!”
项述将玉弓交给武士,离开高台下来,朝陈星走去。
车罗风道:“安答!我想与你喝酒!”
项述转身,倒退着走了几步,头上羽冠随着他的步伐稍稍抖动,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辉。
“稍后再回来找你!”项述说,继而转身,四处寻找陈星下落。
陈星被挤在酒桌外围,身边全是喝醉的胡人,暮秋节一开始,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到第一轮酒喝,先把自己灌醉了再去玩。当即已开始有人推搡打架,两眼发直,连项述也不认得了。
“项述!我在这儿!”
陈星实在挤不过去了,最后项述将一群醉汉推开,越过人群,抓住了陈星手腕,将他拖了出来。
“让你别走这么远。”项述带着陈星,推开拦路的人与他往外去,陈星说:“喝酒吗?”
项述停步,陈星拿起木杯,满满两杯,项述说:“大单于让你,你喝半杯,孤王喝一杯。”
陈星不敢全喝,生怕自己醉倒,今天又什么都不用做了,于是与项述各行一礼,在古树下对饮,只喝半杯。项述饮下后一拭嘴角,抬头望向覆着白雪的阴山群山,再低头看陈星,仿佛欲言又止。
陈星心脏顿时狂跳起来,酒意有了数分,等待着,也许项述将说出那句话。
“安答!”车罗风的声音传来。
陈星顿时火冒三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项述马上转头,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