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几辆大宽马车嘚嘚拉货至道头时,天将将明,抱货扛包的脚夫已经行往匆匆,拉重货的赤膊喊号子,龇牙咧嘴,和着道边小摊售炊饼索饼的叫卖,高亢一浪越过一浪。
江满梨、吕掌柜和着孙东家同乘一车,曹铛头、阿念与工坊其他帮厨小厮乘另一辆。行至一桅杆上高悬“祥”字、帆子已经升起半高的,就是此番货运所托,“支祥”号的商船。
工坊的帮仆们已经开始搬货。大小竹筒分开,横纵二十个作一层、高十个作一捆,用麻绳上下均绑得牢固,两边各留出一小耳,方便提运。
为着减少运输途中的损耗,此批竹筒均以薄蜡密封,筒盖筒身严丝合缝,不仅倒置也能保证短时间内不会溢出,亦能延长保鲜时间。
卤味、辣炒都是重油盐,以密封的法子,保存起来比一般吃食更容易些。而应、祁、襄、南四州于京城行水路不过半日,至夜间可抵达,秋风气爽不炎热,届时再连夜转运至各铺中,送入冰窖。
筒身小标上印明了最佳的食用期效,又单添了几句警告食客,说明若有口味不妥,务必前往所购之铺调换。
运送路线至售后保障的法子是股东三人合着孙东家规划过好几遍的,纵使这般,江满梨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路途上耽搁,导致吃食到了分店,味道便不新鲜了。
一再与孙东家带来的几人强调到货抽样开验一事,又叮嘱工坊要跟去送货的小厮,不单要记下沿途过税、查验、损耗,更要确保江记的吃食抵达后品质良好再回。
反倒是孙东家心大,于京城十几日,总算携货满意归,哈哈笑着开解江满梨道:“江小娘子莫要担心,此次所选四州均是短途,先前从京城试运至恭州的几筒鸭货,路上走了二日还多,到了铺里,同样好味。”
江满梨微笑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送孙东家随货登船作别。
阿念还未出过京城,本是很想跟着去一趟的,奈何眼下当了小督管,职责在身,不能似从前那般随意了,眼巴巴地站在江满梨身边,看着商船下索起帆,逐渐离岸。
江满梨拍拍他,道:“这次若是成了,以后能往京外各处运送,有的是机会让你去。”
-送完货自道头而归时,于新城东门外遇见一小股华盖的车队,车尾跟着好些个女婢仆从,骑马的带刀侍卫列在两边,也有十好几个。一行车马走得悠悠慢,城门的差役又不知是在查验身份还是在溜须拍马地端茶倒水,便把后头的人车堵了个一动不动。
许多挑着担的、推着板车要进城的往地上一歇,叉着腰小声抱怨几句。江满梨与几人坐在车里,也是百无聊赖地支着胳膊托腮等,心道堵车竟也是古今共通之处,奇哉。
却是等了一会,突然有马匹过来了。不知与赶车的帮仆说了些什么,帮仆敲敲车厢,打帘道:“前面的车队请江小娘子过去。”
江满梨疑惑探出头去,本想着看看那华盖可认得出,哪知马上的侍卫见了她,道:“可是江小娘子?我家郡主请小娘子到车上一叙。”
和淑郡主的马车宽敞,妆花软座,中间还能放下一小几,上置一碟南瓜子,一碟桂花糕。贴着红标的小竹筒半开着盖,江满梨还未上车便瞥见了。里头是田螺,因为筒盖上专门用绳头串了带耳的小竹篾签,是当时为方便食客而特地加的。
盛平也在车上,坐得笔直,点头问候过,便低头阅书。
郡主这些日子在宁州的别业深居简出,除了中秋去了一次禁中,再无旁的活动。此刻见了江满梨,好似很高兴,让她不要拘礼坐下,又亲昵聊些吃食的话题。
譬如卤鸭货如何适宜看戏时吃,又如中秋的糕饼实在好。最后说到新出的辣炒田螺,道:“江小娘子近日可得空?来府上做顿暮食罢,不知现炒的田螺会否滋味更佳。”
盛平闻言好似不太自在,书简从右手换至左手,轻咳一声。
郡主看他一眼,微笑道:“他是瞧我日日吃那辣炒田螺,瞧腻了,不用管他。”
又小声道:“其实他也吃了不少。”
江满梨笑笑,道:“郡主、盛少监抬爱,那我这两日便让人寻些上好的田螺来。现炒不必做得过油过麻,若是郡主想吃滋味重的,也可以加豆酱来炒,更加浓郁。”
郡主很是赞同,就着田螺等想吃的菜式,又与江满梨讨论一番。
临告辞,江满梨想起上次盛平送那鹦鹉钗子还没当面谢过,本是要开口的,却看他依旧不太自在的模样,书页就这么捧着,连装模作样翻一下都忘了。再想想是自己先拒了人家的礼,终是一言未发。
第50章新上来的螃蟹(二更)
秋雨过去,天气复又晴起来。
京城靠北,雨水带来的那点滋润被风吹净了去,空气又变得干燥。前几日被雨水打落的柳叶沿着河畔粘了一地,这一二日,已经被晒得卷起边来,风一吹便打旋儿,脚踩上去咔嚓咔嚓地碎裂。
江满梨带着藤丫抽空去胭脂铺里买了两小罐敷面的桃花霜。说是桃花,但闻起来也没什么桃花香,倒是有些许杏仁混杂着白菊的甜气,抹在脸上还算滋润,至少不会被夜里的秋风刮得生疼。
藤丫看着那桃花霜,不由得又想起旧主来。
叹息道:“梁小娘子最喜爱涂这些,桃花霜不够,秋日里还要敷玉龙膏、内服益母草汤饮,菊花、茯苓也是时不时就要煮进饮食里的。跟我一同服侍的绿芹懂得用蜂蜜调制面泥,每隔几日就要拿小瓷碗调些,给梁小娘子涂在脸颈和手上”说罢看看正拿手指头挑出豆大一粒桃花霜、粗糙往脸上抹的江满梨,摇头。净了手,过去帮她细细涂来。
道:“小娘子天生丽质,也不能这般为所欲为,也忒随意了。若是哪日嫁……”
嫁去平成侯府可怎么办,也这样糊弄么?
后面的话没说完。江满梨闭眼笑着由她摆弄,含糊道:“怎么,前几日还不想我嫁出去呢,现在又盼着了?”
藤丫哼一声,道:“倒也不是盼着。”不过就是看那林少卿还算上道,懂得着马车亲自去工坊接小娘子回来。
又道:“还得再观察观察。”
-不下雨,堆挤在铺中的桌凳也终于得以宽敞摆出去。
街面一占,又只剩得细细一条过道,牵马的食客得与马前后走,还得担心莫让马蹄踹翻了旁边食客的矮凳。然雨过天晴,秋风爽快,众人心情跟着悦朗,因此也并不觉麻烦。牵马的道句“抱歉抱歉”,坐着的便挪挪凳子,回句“请过请过”,面上皆是喜气洋洋。
到了夜宵,风便有些凉了。江满梨想着前世街边那些个半夜才出来、披着塑料薄棚、笼着白雾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干脆把支摊儿时的旧炉子用起来,把烧烤搬到堂外来做。既热闹,又能增添些暖意。
橘红的火苗跳突,偶尔被风兜得歪斜,便把炙烤的香气也送到小市外老远。
今日肉香不同往日。食客们都是狗鼻子,孟寺卿带着三位老友方一坐下,立时又站起来了,三步并做两步出来寻江满梨的烤架。一看,拳头大的薄壳“小碗”,左三右三六条螯腿撑在炭火上,其上白肉点点大片橘黄,滋啦冒油响。
“嗬呀,”与老友们喜道,“诸位今日来着了!”
“一人先来五只?要不要辣?”江满梨掂着刷子给螃蟹上油,笑问道。
“要辣,多放!”孟寺卿狠狠点头,又道,“五只太少,怕不够吃。”
江满梨笑道:“大人先尝尝滋味,若是喜欢,小铺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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