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说:“伯玉兄过誉,娘子眼力心力过人。”
裴昙和佛子口中的“伯玉”正是崔琬,伯玉是崔琬的字,裴昙与崔琬也算得上是亲戚,年幼时就已相识。裴昙替崔琬夸人,既然夸了一个,也不忘另一个,她对佛子说:“伯玉之言,名实相符——家中闲聊时,我说我认得奉玄,他说他也认得,脱口说出‘神仙中人’,第五公子若是承认伯玉这话说得没错,就不必自谦;第五公子说我,确实是谬赞了。骗你是我不对,我太过无聊,有心骗你,你心系奉玄,所以大意了。”
裴昙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奉玄体会过她的可怕之处——奉玄第一次见裴昙时,裴昙直接叫他“郡王”,诈得他心跳欲停、头皮发麻。奉玄问裴昙:“昙姐怎么在这儿?”
裴昙说:“我本来约好了十一月见你师姐,现在得了闲,就提前来了,没想到进镇后遇见了第五公子,觉得他十分有趣,就暂时没有上山。”
这世上敢直接对着佛子说他“有趣”的人恐怕不多,而裴昙正是其中一个。裴昙穿了男装,头发也像男子一般束起,奉玄一时不能从她的发式看出来她是否已经成婚。奉玄说:“昙姐来得不巧,我师姐不在山上。夏天关外爆发瘟疫,我师姐出关了,现在应该在卢州。”
裴昙说:“那我是来早了。你师姐不在……那我不如先去看看我舅父。你师姐总是要回来的。我带了家仆,人多路上安全——你们两个要是想去看海,不如我们一起去,我带你们去看幽州的海,作为我的赔礼。海柔离这里不远,五天能到,不如看完幽州的海,你们两个再去卢州看海,那时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佛子看向奉玄,说:“奉玄兄以为怎么样?”
“……”
奉玄本来想和裴昙说“不必麻烦了”,忽然听佛子叫他“奉玄兄”,好像平白被一根牛毛细的银针扎了一下,他对裴昙说:“我觉得很好。”说完问佛子:“第五兄觉得呢?”
佛子说:“很好。”
人的脾气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既然来了,就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只是卡着,如同生了心病,叫人难受——奉玄和佛子明明关心对方,却因为卡了一口气,面子上就这样冷淡了,此后竟然没怎么私下说过话。
一日清晨,路上结霜,奉玄差点摔倒,佛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扶完什么话都不说。奉玄本想谢谢佛子,可是看他态度冷淡,自己也就什么话都没说。
又一日,快走到海柔郡时,他们在路边遇见了游荡的尸群。狂尸袭击路边的村子,有几个村民吓得失去了方向,在村里乱跑——裴昙让家仆引开尸群,奉玄和佛子去找跑散的村民。一群大鹅追着尸群乱跑,被尸群踩死了两只,四下散开,其中一只在路上看见奉玄和佛子,犹不知道害怕,气势汹汹伸着脖子向正站在它前面的奉玄扑了过来,奉玄闪了一下,掐住那鹅的脖子把它扔了出去。大鹅扑棱着翅膀飞了几下,落在地上,远远瞪着奉玄,奉玄朝它走了一步,它拍着翅膀跑了。奉玄转身去找佛子。
佛子找到了跑散的村民,他们躲在了一间破房子里。村民们躲在屋中,听见鹅叫和脚步声,以为是狂尸跟来了,吓得尖叫,任凭佛子在门外说了几遍他是活人,也死死抵着破门不肯出去。
奉玄寻着尖叫声走过来,看见佛子独自站在屋外,于是知道人在屋里。一间破屋怎么能挡住尸群,奉玄看佛子独自在屋外站着,担心尸群随时回来,也不走到门口,直接爬上了房顶,他也不看那房顶有多高,踹开瓦片就从房顶上跳进了屋子里。他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吓得一个转头的村民当场哭了出来。奉玄自室内推开了屋门,对屋中的村民说:“出去。”
村民们出了门。奉玄站在门里,佛子站在门外,他们两个谁也没说话,两人之间隔的好像不是一道门,而是一条银河。
奉玄让村民要跟着佛子走,村民们出了门,佛子不走。
佛子看着奉玄,还是开了口,问:“没有受伤吧?”
奉玄说:“小事,不会受伤。”
于是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1阿谢指南朝谢庄。谢庄衣上落雪,姿容美丽,大臣们为此赋诗,其事可见《宋书·符瑞志》:“大明五年正月戊午元日,花雪降殿庭。时右卫将军谢庄下殿,雪集衣,还白,上以为瑞。于是公卿并作花雪诗。”李商隐诗句“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正用此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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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冷战……
第79章系心3
举杯断绝歌《路难》
裴昙的舅舅名叫陈公绥,表字安延,是裴昙母亲的哥哥。陈家是寒门士族,虽然尚是士族,却只是末流,做不得高官。陈公绥年少时,以为自己将来或像父亲一般当一个七八品的小官,或入王孙幕府作一个参军,平平淡淡就过完了此生,于是常有路难之叹——没想到后来许朝统一了天下,最重门第的南朝突然灭亡了。
南朝灭亡,许朝以武力统一天下后,渐渐显示出不输南朝的风流气象:陛下精通乐律,太女雅好文学,太极宫东宫二宫广纳天下贤士,不拘南北重用人才,河阳旧贵入关、江表门阀北上,南北文士聚集在长安,长安文采繁盛,隐现盛世气魄。隆正二年,朝廷为了广纳南北贤才,更是首次开设了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