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告诉他们最后一局棋是魏柯的双胞胎弟弟下的,让你们统统失去冲段资格?”
“可是在那之前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弟弟啊!”谢榆怒吼道。“在那之前,你就把我……弟弟的名字,从预赛名单上划掉了!”
徐海峰失笑。面对着谢榆的控诉,他丝毫没有任何抱歉的打算:“一个家里有两个棋手,那也太不幸了。这不是当时大家都默认的事么?你也好,你们的父母也好,都同意这一点。”
谢榆知道这个事情不止是徐海峰的主意,可以说所有人都参加了对他前途的剿灭。他不禁红了眼圈:“为什么?”
“学棋有多辛苦,你自己也深有体会吧。”徐海峰吐了口烟圈,“从小就要开始接受训练,明明是兴趣爱好,却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与时间,甚至于连学业都要放在一边,无法兼顾,完全没有办法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整个童年不能玩耍,整个青春都在训练,明明付出那么多,却只有渺茫的机会打进职业,被涮下去的人,从此以后生命都缺了一块。”
“我……弟弟就是那个被涮下去的人!”谢榆哀嚎。
“你以为打进职业棋士就高枕无忧了吗?没有被涮下去的人,一辈子都要承受更高的压力、背负更痛苦的命运!”徐海峰大声吼了回来,“跨过这个门槛,前面全都是一群怪物!像你这样幸运的人,能有几个?你只不过今天有了些成就,就觉得你弟弟当初很可惜,但是如果你今天也没有混出头呢?你也在半途倒下了呢!你回头看看,有多少职业棋士,幽魂一样地在混日子!”
这个男人浑浊无光的眼睛突然憋红了,潦倒邋遢的脸上满是清醒的痛苦:“棋圈有这么一句话: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目前这个年龄还在不断提前,你只有十七岁,跟你同龄的世界冠军还有一大批。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脑筋动得最快,最容易出成绩。那么十几二十岁以后呢?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呢?你也会有那么一天。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胜利、鲜花和荣誉朝自己远去,而你什么都做不了。等那一天你就会知道围棋有多残忍——而你有很多前辈、同伴乃至于后生,终生都默默无闻!”
谢榆不想附和,去又不得不同意。他想到了年轻的邹扬二段,年迈的蔡文玉,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他记得起模样却叫不上姓名的那些职业棋士。在棋坛,大家能看到光环加身的寥寥几个国手,可是在他们底下,却有更多更多脉脉不得志的职业棋士。国家的待遇很好,他们可以领到工资和津贴,还能参与围甲,可是多年沉浮,也从未在冠亚季军的奖杯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更有甚者,连围甲都无缘参加,沦落到没棋可下的境地,千辛万苦考到的职业资格,只为做围棋教练时自抬身价,图个温饱。
年轻时的梦想已经与他们无关了,胜利时的花团锦簇也只在别人身上才能得见。他们是被遗忘的边缘人物,明明选择了战斗的一生,却像普通人一样庸庸碌碌生老病死。
“那我该感谢你当初为他好吗?”谢榆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当初为什么不选他,反而选我?!我也没有比他好很多吧!”
“围棋比拼的不仅仅是实力,更重要的是这里。”徐海峰伸手戳中了他的心脏,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些人的心,是石头做的。有些人的心,是玻璃做的。如果是前者,他可以承受大风大浪,可以经受大起大落,可以在登顶时不骄不躁,也可以在逆境中不慌不忙。如果是后者……”徐海峰顿了顿,将烟蒂按在盆栽里拧了拧,“他可能会死。”
“不要开玩笑了!”谢榆根本不信他的夸大其词。
“就在你们冲段赛的前一年,我有个学生,跳楼了。”徐海峰将五指插入自己的发丝间,显然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是种煎熬。“他是个很好的学生……有才能,也肯刻苦,死于冲段失败。”
徐海峰没有多说,但谢榆想起了那个报纸一角的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