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道:“将军!这些百姓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控制,丧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这是臆测还是反驳?”慕容柔打断他。“有证据,我便写折子保他们;没有证据,你就是妖言惑众,串谋造反!”见他欲言又止,忽生不耐,转头移开目光,低声道:“人还在手里,就有机会查。现下替他们说话,你就等着给人五花大绑,与他们捆作一处,却有谁人救你?”
耿照哑口无言,却无法心服。
说到了底,将军心里有一杆秤,这几百人放上去,与另一头的数万流民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而数万流民放到秤上,与另一头十倍乃至百倍的东海军民相比,似也不是不能牺牲。有朝一日,将军却把“天下”放了上去,届时区区东海,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
在慕容柔的世界里,“牺牲”本是常态,没有一件事不是折冲、交换以及损益操作的结果。他拔掉梁子同,却借由流民一事,迫使政见素来不合的央土任家和自己站到一边;他不恋栈权位,却没有傻到轻易交出权位,放弃有所作为的能力与资格……
将军并没有欺骗他,自始至终,慕容柔判断事情的准则都是同一套--比起耿照所知的其他人,慕容柔这套可能更理智、更周延也更有效,所求甚至比世上的多数人都要大公无私,但将军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要拯救每一个人。
对耿照来说,将军是智者、是能臣,是国之栋梁,多数的时候耿照还觉得他很伟大,似乎无所不能,总是为茫然无知的自己指引方向。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对那些流民而言却非救主,他必须保全自身,才能做更伟大的事业、照拂更多百姓,因此他决定牺牲这些人。
世上有没有一种力量能超越一切,在这个当口,呼应无助之人的哭泣哀告,永不令他们失望?如果有的话我想要--如果有的话,少年心想。超越朝廷、超越得失,超越权谋计较,只用来做正确之事……的力量。他握紧拳头,望着广场角落里那些茫然无助的脸庞,一一将它们刻印在心底,仿佛这样做就能得到那不存于世的大力量。
适君喻派兵收拾场上狼籍,金吾卫也重新整顿,将捐躯者抬到殿后暂置。虽不甘心,但任逐流知是谁挽救了混乱的局面;阿妍这孩子一时心软、迫使任家在流民一事上不得不与东海同列,现在却是扎扎实实欠了慕容人情,谁也料不到琉璃佛子会搞出这等事来,如非慕容柔手段雷厉,几乎不可收拾。
这下子强龙也不得不俯首,唯地头蛇是瞻了。他娘的,败事有余!任逐流暗啐一口,拄剑支持伤疲之身,正要开口喊慕容柔话事,忽听一阵低沉梵唱,右侧高台的央土僧团鱼贯而下,两百多名僧侣绕行广场,齐声诵经,最后来到莲台之前列成方阵,庄严的诵经声兀自不绝;忽然,数组两分,从中行出一人,于经声飘扬间登上莲台,正是琉璃佛子。
“他妈的!你还有戏?”
任逐流面色一沉,直要抄起飞凤剑砍人,碍于场面,憋得胸鼓如鸣蛙,差点内伤复发。南陵僧团不买佛子的帐,却不能失却出家人的慈悲胸怀,就着高台现地,起身同为亡者诵经,持续一刻有余,方告一段落。
这么一来,原本向着慕容柔、几乎是一面倒的汹涌群情冷却下来,面对满地的伤亡残迹,佛仪更突显出生死之别,任谁也无法再鼓噪欢呼。诵经声落,南陵众高僧齐齐落座,央土僧团的青年僧人则一一向莲台上的佛子顶礼,收敛声容,又鱼贯地返回了高台,现场一片肃穆。
慕容柔沉默俯视,淡然不语。
他本要起身说话,以方才之形势,怕连皇后娘娘都压不住他,正是夺回主导、让这出闹剧落幕的绝佳机会。殊不知佛子还留有此着,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足以让人想起很多事,场中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良机一去不返。慕容柔毕竟长年掐着东海一道的大小事,众人对镇东将军本能的隔阂与排拒又复燃起,仿佛回到初时。
这一手实在不能说是不高明,然而若无相称的实力,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佛子究竟是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抑或有回天之能,就看接下来的表现。
佛子朝凤台合什顶礼,转向慕容柔。
“将军手下能人众多,委实令人佩服。然而典卫大人身披重创,流血甚多,接下来的第三场比斗,将军还是另遣高明为好。”此言既出,众人相顾愕然。
任逐流简直听不下去,冲出来大叫:“喂!这都成这样了,你还要打?莫非你央土僧团藏得什么绝世高手,不打上一架手痒痒?他妈的忒爱打!”此话甚不得体,不过大家也习惯了。况且金吾郎说出众人心中的疑虑:李寒阳、邵咸尊相继落败,要找出武功胜过这两位的高人,莫说场中无有,便放眼东洲,只怕也不容易。况且流民受制,危机解除,到这份上佛子仍坚持要打,简直是莫名其妙。
眉目如画、几乎判断不出年纪的白衣僧人不慌不忙,合什道:“方才将军与我约定,须得连胜三乘,方能决定流民的去留。将军虽有大兵,却只胜得两场,尚有一乘未曾发声,仍不作数。此乃奉娘娘之懿旨,将军记得否?”
“记得。”慕容柔点头。“若有莲宗声闻乘的高人在场,还请现身指教。”
任逐流听到这里,腹中暗笑:“他奶奶的!看不出啊,这慕容柔够阴损的。大日莲宗绝迹江湖怕没有一两百年,那帮秃驴骨头都能打鼓了,跟喊“没来的人举手”有什么两样?鬼才应你。”
果然慕容柔左看看、右看看,只得一片静默,怡然俯首:“佛子也看见了,现场并无大日莲宗的代表,非是我不问莲宗,而是莲宗无以教我。这第三场便不用再比了罢?”
佛子笑道:“将军这话,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大日莲宗消亡既久,宗脉无有传承,如何出得代表?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早已不存于此世。”
慕容柔淡淡一笑,眸中殊无笑意。“佛子此说,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为着三乘论法,朝野劳师动众,耗费官银私捐无数,恭迎娘娘凤驾一路东来,舟车辛苦。若无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佛子岂非欺君罔上?”
佛子从容道:“世局变迁,自有更迭。古三乘已杳,却有今三乘之别。”
“这本镇倒是头一回听说。”慕容柔笑道:“愿闻其详。”
“古之三乘,以教义区别,故有大乘、缘觉、声闻之分。今天下大治,五道莫不在圣王教化之下,朝廷以宣政院总领释教,止有风土地域之别,岂有异义?是故今之三乘,乃指央土、南陵及东海。”
慕容柔见南陵僧团一干老僧面色丕变,几欲失笑。
这是什么歪理!南陵缘觉乘对经义的理解与央土大乘大相径庭,彼此之间连修行的目的都不一样,说什么“岂有异义”,简直荒天下之大谬。况且东海无佛,人尽皆知,东海的寺庙、僧侣,不过是本土的鳞族祭祀传统假外来宗教为权变,长期遮掩交杂下的产物,真正钻研佛理的丛林稀少,何来教团组织?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治下,东海纵有千寺万佛,谁敢造次!
“喔?”慕容柔忍着蔑意,眉梢一挑。“东海也有教团么?”
“有。”
众人闻声移目,一片愕然之间,却见一名披着大红绣金袈裟、身材高瘦颀长的老僧,自十方圆明殿中缓缓行出,微闭的双目里似有一层薄膜般的淡淡灰翳,分明已不能视物,却不影响其行动,益显道骨仙风。
东海的寺院虽然虚有其表,与富人权贵间的往来联系,较之央土、南陵等地并无不同,各大山头养出的“名僧”多游走于玉宇朱门,越出名的人面越广。然而现场数千东海仕绅,却无一叫得出老僧的名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越问越是胡涂。
最先认出老僧来的,居然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原来是你。”慕容柔目如鹰隼,上下打量着老人。上一回两人初见时,虽有岳宸风在一旁护持,自己仍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此际纵然相距甚远,一想这莲觉寺毕竟是老人的地盘,不由得暗自留上了心,嘴上轻描淡写:“贵寺规模自不算小,却也当不得“僧团”二字。莫非法琛长老又来说偈语、打禅七,还是如上回一般假托天机,实为大逆不道之言?”
--法琛!
(原来……他便是法琛!)身为莲觉寺住持,“法琛”之名于东海豪门无人不晓,然而识者寥寥,谁都知道莲觉寺当家的是显义,法琛瘫痈已久,平日连外客都不见,怎知在这当口突然冒了出来,还似与将军有旧。
慕容柔曾中他的迷魂妖法,未敢托大直视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却听身畔一人低道:“启禀将军,这厮的眼中练有左道邪术,不但黑夜视物如白昼,兼有迷惑人心之能,断不可久视。”却是耿照。
慕容柔一凛。“你识得此人?”
“是。”耿照低道:“这厮冒用法琛长老的名讳,其实另有匪号,三十年前传遍江湖,万万不能是莲觉寺的住持。”
这“法琛”对自己施展过的,恐怕就是这种迷惑人心的左道之术了,以岳宸风武功之高、阅历之广,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耿照的语气,对此人似乎十分了解,颇有克敌致胜的把握。
“依你的状况,原不该再打第三场……”慕容柔的迟疑不过一瞬,几乎听不出停顿,淡然道:“探一探他的底,量力而为。若有风险切莫硬拼,我教罗烨或何患子替你。”
“属下理会得。”
当耿照拄着长刀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大声鼓噪,全场为之沸腾--替镇东将军打第三场的,仍旧是他!对手尚不知在何处,典卫大人已持刀进场,看起来神威凛凛,教人心折。许多人腹中暗忖:捞什子“八荒刀铭”岳宸风,紧要关头连根毛都不见,浪得虚名!真正的“将军麾下第一武胆”,舍此少年其谁?
“法琛”闭目含笑,逆着两旁的如雷采声,黝黑枯瘦的面孔转向少年。
耿照知道他不但看得见,且目力之强,能于百步外辨清松尖上的鳞片,闭眼睛倒不是故意装瞎。明姑娘说过:“照蜮狼眼”视黑夜如白昼,格外畏光,为防双目被日光灼坏,眼睑内自生一层薄膜覆于眼珠之上,能随意开阖,便如第二层眼皮般,以保护双眼。
“小和尚!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啦。算来你的手上功夫,有一半儿也是因我而得,对恩人刀剑相向,怎么说都不合适罢?”
老人裂开血口,露出一嘴尖黄错落的利牙,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你若是远走高飞,从此退隐,又或看破红尘,便在寺中潜心修行,纵然过去满手血腥,未始不能善终。”
耿照拖刀而行,“藏锋”的包铜鞘尖划过青砖,不住迸出刺亮火花。
“知道什么叫报应?便是天网疏漏,偶尔给了你这种人一条活路,你却放不下作恶的念头。无论换过多少身份,永远掩不去一身恶形,直至恶贯满盈。你啊,真是无可救药了……”
少年忽于两丈开外停步,怒气却如有形有质之物,掀尘贯过,劈哩啪啦打在大红袍袖上。老僧放落臂遮的瞬间,袖影下的双眸掠过一抹青黄异芒,旋即没于爬虫般的灰翳后,再不复见。
“……聂冥途!”
认出他来的,还有对面高台的媚儿。
集恶道早已无声无息占领了莲觉寺,寺中的骨干全由白面伤司替代,连显义都被拷掠成了痴呆。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独独漏掉瘫病在床的住持法琛。
她看过聂冥途的庐山真面目,手下的鬼卒却是不识,见住持禅房肮脏污秽,法琛又病又痴,如动物般被豢养于内,连看守的人也懒得派,头几日还记得扔些吃食进房里,末了忘却还有个人在法性院,聂冥途乐得自来自去,开始在外头积极活动。
他真正被囚于法性院娑婆阁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
娑婆阁内刻满天佛图字,聂冥途不敢睁眼,成了真正的瞎子。娑婆阁本非建来作囚牢之用,按理困不住高手,然而聂冥途青狼诀被废,虚弱已极,饮食又是三天才供应一回,直饿得人手脚发软,莫说窗门闭锁,便是六扇明间大开,他爬也爬不出去。
贮装食物的瓦盅与收集屎尿的秽桶,都是送到阁内的阶梯下,并点起檀香、打开窗牖,驱除室内因无法梳洗而致的臊臭气味。
聂冥途尝试过打翻秽桶,或于阁中随地便溺,诱使送饭之人上来,伺机脱身;岂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回耍花样,来人也不说什么,静静退将出去,索性连收拾都省下了,然后数天内不闻不问,饿得聂冥途气息奄奄,迫不得已拿经书果腹。哪里晓得这些古籍都是浸过防腐药料、再放上几百年的,一入辘辘饥肠,差点把剩下的半条命送掉,才明白这人简直是世上最最称职的狱卒,毋须刑具枷锁,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缚,竟连说话也不必。
聂冥途花招出尽,无一得逞,于半死半活之间倏忽过了几年,终于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那人送饭疏忽,起出预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得以走出这天杀的阁楼,重见光明。
那“狱卒”是个头罩兜帽、双手笼于袖中的老僧。待适应光线后,聂冥途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老人的鼻梁塌陷,面目浮肿,双手指节膨大如核桃,肌肤多处溃烂,模样已不能用“狰狞”二字形容,无论原本的相貌是俊是丑,如今只能说不似人形。
“你、你……这是……”他重复着呓语般的单音,有一瞬间几乎想掉头冲回阁子里,锁上所有门窗,远远避开此人。
“如你所见,”老人淡淡说道:“我是疠人。我尽量不碰触到你,给你的食水也都是干净的,是你自己要来挟持我,我也没法子。”
“疠人”指的是罹患痲疯之人。痲疯自古即为绝症,无药可治,且与病人的烂疮溃脓接触久了,更有传染之虞。被称为“疠人”的患者,经常被驱入荒野自生自灭,甚至有被活活烧死的,以防止恶症蔓延。
“你可以选择回到阁子里,或者跟我来。”老人说。“如果要杀我的话最好考虑一下,据说我的血比疮脓更毒。治疗疠人的大夫若能小心避开脓血,也有毕生未曾染病的。”
“我大可从这里走将出去。”聂冥途冷笑:“天下如此之大,怎么会只有这两个选择?”
“这里是哪里?今夕是何夕?”老人问得他哑口无言,悠然道:“囚你于此间之人,许不许你离开?你在江湖上的仇敌、故旧、部属乃至道旁偶遇,若教他们知晓聂冥途武功全失,结果如何?”
聂冥途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杀了你,便没人知道我是谁。乔装改扮,哪里不能去?”
老人点了点头,忽道:“你既不是你,却要往哪里去?做回你时,又有哪一处不得不去?”聂冥途猛被一问,竟答不上来。老僧淡淡一笑,转身行吟:“为寻法门入空门,已惯他山作本山;尘网依依数十载,蛟龙虎豹困井栏!”渐渐走远,未曾再回头。
聂冥途仇家遍地,御下又残酷无情,嗜血滥杀、反复无常,所恃不过武功心计而已。七水尘废了他的青狼诀,落入仇敌或所谓“正道人士”手里固然是死,集恶道的老巢栖亡谷却更加回不去了。那些好部下的手段可是自己调教出来的,算起旧帐什么花样玩不出?能一死还算是轻松的了。
聂冥途怔立无语,忽觉天地之大,竟没有容身的地方;犹豫半晌,终于追着老僧的背影而去。
这名浑身疮疥脓腐、烂肉不停掉落的老僧,正是莲觉寺的住持法琛长老。他罹患痲疯一事,被几个“显”字辈的弟子严密封锁,隐于法性院内,对外宣称中风,谢绝外客探访。
聂冥途于法琛院里住下,法琛双目全盲,关节肿胀,行动渐趋困难,弟子为防走漏风声,连大夫也没请。幸而法琛颇通医术,自己开方,乃至针灸放血,都是一手包办。聂冥途怕染上疠病,始终保持距离。
法琛吃得极少,每日小沙弥将饭菜放在院外,倒有大半都进了狼首腹中,尽管被废功的身体羸弱不堪,总强过囚居娑婆阁时。吃饱了有气力,脑筋渐渐恢复灵光:将自己禁于莲觉寺之人,必也拜托了法琛代为看管,若能从中拷掠出线索,或可解除七水尘的“梵宇佛图”禁制--如果法琛不是疠人的话,他早这样做了。聂冥途藏身于此,迫不得已与他同处一室,不但远远避于禅房的另一角,掩住口鼻的帕子更是从没取下来过,唯恐被痲疯恶症感染,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法琛倒是怡然自得,早晚诵经,闲时便与他说话。聂冥途旁敲侧击,欲套出七水尘或武登庸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佛理倒大把大把的听了不少,暗笑秃驴无聊,这些鬼打架脑抽风的玩意,他妈的想渡化谁?日子久了闲得发慌,索性拿听来的佛理与他对辩,用来消磨时间。
法琛的佛学造诣不同于寻常东海僧人,聂冥途虽有狡智,奈何腹笥有限,三言两语间就被驳得哑口无言,又不能动手打人,一来手无缚鸡之力,二来揍得老秃血脓迸飞,到头来是谁倒大楣?气得他七窍生烟,一口恶气无从发泄,几欲鼓爆胸膛。
“你若不服,不妨到娑婆阁里翻翻经书,看我说得对不对。”法琛指点他。
聂冥途差点想不顾一切揍他个杠上开花,咬牙忍住,冷笑:“你是负责看管老子的,该不会不知道老子进不了那幢鬼楼子罢?你个有道高僧,说话忒阴损,不怕将来佛骨烧出满钵老鼠屎?”
法琛微笑道:“我教你闭着眼睛进出娑婆阁的口诀,再给你画一张各部经藏收藏分布的详图,你拿出来看。这总可以了吧?”
聂冥途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的光景,已能出入自由。每回进娑婆阁取佛经,他总记得多拿几部出来。除了老样子追查天佛图字的线索外,聂冥途还有别样心思。
莲觉寺是千年古剎,连娑婆阁这样的陈迹秘地都有,难保没藏着几本武功秘籍。七水尘毁了他的青狼诀功体,几度尝试重练,发现身体竟产生强烈的排斥,怕是七水尘以内力改变了什么关窍,再练不得集恶道的阴属内劲。
(他妈的!既然如此,老子偷你们佛门的武功来练,气死你个瞎贼秃!)然而瞎子摸象的找法,徒然使聂冥途失望罢了。娑婆阁内本无武典的类别,他找了几个月全都是佛经,有一回还摸出一卷半腐古籍,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图字,若非一阵风来吹了个蛾飞蝶舞,怕聂冥途便要当场了帐,硬生生将头颅所盛,炖成了一盅滚烫喷香的鲜汤豆腐脑儿。
最后给他佛门武功的,居然还是法琛。
“喏,”老人以素绢里手,递给他一本手抄经卷。“你想练武,我这儿刚好有一部。每回你多拿忒多本书出来,我担心放回去时乱了套,再找费事。我这俩膝盖已上不了楼啦,日后取经还得靠你,我看大家都别这么累了。”
聂冥途望着那部《录伏薜荔多法》,迟迟没敢伸手,心头疑窦丛生。
“你眼都瞎了,取经当手纸么?再说你又不懂武艺,哪儿来的秘籍?”
“娑婆阁的罗汉图与千手观音像之中藏有这部武功,本寺先人窥破机关,录了下来,交代住持传落。”老人道:“一间佛寺,传下武功做甚?你若不要,我拿去垫桌脚。”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老秃驴。世道可比你想象的要险恶得多,不是光会念几句“阿弥陀佛”就好。
聂冥途心中狞笑,收下那部《录伏薜荔多法》,耗费十年苦功,终于练成了薜荔鬼手。
这十年之间,他不分昼夜观察法琛,确定此人身无武功,绝非作伪,冥冥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直觉两人并非初遇,而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相识,只是痲疯使老人的面孔肿胀溃烂,喉音瘖哑,已不复原先模样。尽管与记忆中不同,那个荒诞却日益强烈的想法始终在他心头盘绕不去,如生魔魇。
聂冥途等了十年,直到有自保的能力才敢开口。
“你,究竟是不是“天观”七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