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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岛中有人诧道:“是郸州龙妻观的“三元刀”无怪乎这般身手。”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三元刀!你不是号称“三刀无敌”么?他娘的有两把忘在家里,这才失手了罢?”
众人尽皆大笑。
郸州偏远,饶以胡大爷见多识广,也没听过什么龙妻观三元刀,见一旁薛百螣微蹙眉头,亦无头绪,只行迹遍布天下的黄岛异士略知根柢,以为谈资,似乎这人在郸州还颇有名似的,不觉摇头:“陈三五,就你一身好功夫,金环谷开的价码,值得一死么?”
陈三五被叫破来历,想自己背井离乡、沦作妓院打手不说,受人言语奚落,竟无一句可驳,也只能低首垂肩,一迳苦笑;听得胡彦之此问,忽然抬头。“胡大爷该不知道,一身功夫值多少罢?”
胡彦之微怔,摸不清他意指为何,并不答话,静静回望。
“一身本事也没用,遇不到好价钱,不如去当厨子捆工。”
陈三五笑道:“我这些年走南闯北,没觉这身武艺有什么用处,动手打杀,只是多惹麻烦而已。金环谷开的价码够好了,买的也不是武功,是我这一条烂命。”
胡彦之听他话语中透着无比心灰,非三言两语间开解,眼下无暇旁顾,淡淡一笑,拍他肩膀。“一会儿镇东将军的人来,你且安心就缚,人家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毋须隐瞒。慕容柔做人不咋地,却还算是个公正的官,不坑你的。”
陈三五摇摇头。
“胡爷的好意,小人心领了。牢我坐过,官也见多了,没个好的。今生已入歧途,没敢连累老母,小人先走一步。”
真气鼓荡,内力之至,被粗绳捆住的双手一霎坚逾金铁,就这么反手脑门撞去!
胡彦之料不到他说自戕便自戕,急按他肘内软凹,满拟按得他单臂脱力,谁知陈三五身子一晃,竟没能拉下。胡彦之暗惊:“好强横的劲力!”
欲救已迟。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枯掌伸来,掐住陈三五肩颈之交,掐得他双臂垂落,再生不出一丝气力,自是薛老神君出手。
“放手──!”
陈三五猛一抬头,眼中惊怒交迸,打碎了那股衰败颓堂自怨自艾,狂躁与不甘透似烈火,宛如睡狮乍醒,明锋脱鞘,与先前的消极直若两人!周围黄岛异士齐齐后退,若非此人分压于神君与胡大爷之手,怕兵器早已擎出,以图自保。
而胡彦之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母亲与妹子安全得很,毋须挂怀。过了今夜,世上再无金环谷,十九娘自顾无暇,岂能再伤害你家眷属?”
◇◇◇荒山,野谷,夜幕。
隔着层层树影望去,金环谷中璀璨的灯火明明灭灭,虚实掩映,雾濛濛的光晕似乎浮在整座山谷之上,却又被骤起的大风与凄厉的鸟鸣撕成片片,刹那间竟如秋燐点点,说不出的寒凛。
夜已降临,通道上的车马却稀稀落落,也许今日天暗得早,寻欢的贵客们还未起身梳洗,遑论入谷销金。驰道东南侧的一座小丘上,两条里着黑衣的娇娜身影正伏在长草树丛间,居高临下俯视谷内动静,从这里能一一望见入谷的行人车马,就着谷内的明如白昼,甚至看得见建筑物上的飞檐画栋。
以监视而言,此间堪称绝佳之所在,纵使金环谷三面是山,也未必能再找到一处如这般四面照拂、纤毫俱收的好地方。
埋伏窥视的两名女子,皆是丰臀盛乳、腰腴腿直的傲人身段,被鱼皮密扣的紧身夜行衣一衬,更是窈窕紧致,美不胜收。
身量较高的一位双腿极长,臀股圆而紧俏,充满弹性,行动间裤布不住鼓出紧绷的肌束线条,既有妇人之腴,又透着少女风情,若非其年韶稚、芳华正茂,便是长年守贞,少经人事,留住了最后一抹骄人青春。
另一位却是腴润更甚,饱满的酥胸几欲鼓爆黑衣,溢出襟口。兴许是不堪胸前负荷,她趴上土垒向下眺望时,竟把一双雪兔般的浑圆玉乳搁在垒垣边上,绵软的乳肉压成两团腴面,似乎陷于土中,又像被垒缘压挤变形,令人不忍移目,直想一探究竟。
长腿女郎看不过眼,和声道:“你若累了,先歇会儿不妨,这儿有我呢!”
出口才觉不妥,以她俩的关系,并无说这等体己话的余裕,听在对方耳里怕是彆扭得紧,又补一句:“我潜行都的丫头们精明得很,有她们帮忙盯着,不会有什么错漏的。”
臀乳丰腴的女子一拧葫腰,回头嗤笑。“你有这份闲心,多管管你的宝贝女儿罢。本神君从小到大,几时须你黑岛之人,来管姑奶奶怎么吃怎么睡,怎么趴怎么躺了?忒多事!”
长腿女郎也不生气,点了点头。“也是。你一向比我们明白,我经常想:兴许连薛老神君也没你透彻,实轮不到我来操这个心。”
葫腰女郎没想到她姿态忒软,知是有意相让,无论动机为何,毕竟大不容易,抿嘴道:“你再让我,便是看不起我啦。漱玉节,吵架斗口,你几时赢过我了?要你这般假大方!”
这名身段傲人的夜行衣女子,自是符赤锦了。身畔与之相偕的,则是帝窟宗主漱玉节。
在胡彦之的计画里,帝窟四岛兵分两路:白、黄二岛与他前往大杂院埋伏,以牵制翠十九娘一干人等;红、黑二岛负责监视金环谷,须赶在穀城铁骑入谷拿人之前放出声息,教狐异门的主心骨及时撤出──摧毁狐异门,自来非是胡彦之的目的,剥夺他们兴风作浪的能力才是。
尽管“豺狗”、秘阁等主要战力均未受损,失却金环谷的金流与掩护,于鬼先生不啻迎头痛击,影响之甚,足以让狐异门安分好一阵子,甚且令那捞什子七玄大会胎死腹中,断去鬼先生一条阴谋布计,损失不可谓不大。
须知鬼先生所图,不是杀掉名单上几个江湖人物这么简单;真要如此,倒也好办。鬼先生想干的是大事,是统一派门、整合势力,不管他真正想对付的是什么,过程中都必须疏通关节,应付各种需索,比起五帝窟游尸门的好手,鬼先生更需要钱。
雄厚的财富实力,才是他恃以投入争霸游戏的资本。
十九娘不是空着双手、于荒山野岭间造出这片堂皇富丽,在此之前,狐异门暗中攒足资本,教她钱滚钱、利滚利,加速计画的推行──自有金环谷后,狐异门的活动明显活络了起来,即为铁证。
老胡的目标非人,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金环谷的物业。剷掉这头下金蛋的母鸡,比清光狐异门余众更令鬼先生头疼,如此一来,又可免于与父亲的旧部直面冲突,减少流血伤亡,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两尽其妙。
但他不敢小觑鬼先生的能耐,金环谷若能连根拔起,狐异门的财库捉襟见肘,七玄大会胎死腹中,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须尽力劝服五帝窟、天罗香等七玄势力,切莫随之起舞;要是劝不下,则应抢在鬼先生之前,结成反狐异门之盟,令他在会中施展不开,所图尽皆落空。
要将五帝窟纳入这三阶段的连环布局中,今夜可说至关重要。符赤锦的面子再大,也只能教薛、何二岛神君折返越浦,胡彦之须向五帝窟众人证明鬼先生野心昭昭,图谋不轨,才能进一步促使他们考虑同盟,以完成对狐异门的防堵包围。
漱玉节在谷外布下潜行都的监视网,甚至亲莅前线,正为一睹“证据”够不够份量,是否足以为此改变立场,坚拒鬼先生抛出的香饵──离山的三位帝门首脑当中,只她于血河荡当夜见识过妖刀离垢之威,那般骇人的破坏力若被用来对付五帝窟,该要如何抵挡?用于五岛之内,就算黄、白、青、赤四家联手,亦如蚍蜉撼大树,帝座谁属,从此再无悬念……
“你每回露出那样的眼神,”
回过神来,才见符赤锦瞇着一双水汪汪的娇媚杏眼,似笑非笑的神情格外勾人。“便是心里正打着坏主意。我老觉得奇怪,怎地精明狡猾如你,却留着偌大软肋,教人一眼就瞧明白了?”
漱玉节心中微凛,好在覆面黑巾遮去大半张脸孔,料她不致生了双穿墙天眼,好整以暇,怡然笑道:“人要真这么容易看穿,倒也省事多了。我便转着坏心思,也不会教你知晓的。”
“那就是真有其事了。”
宝宝锦儿轻叹着,摇头苦笑。“我真不明白,谁做宗主还不是一样?难道坐上大位,日子便不用过了么?岳宸风那狗贼尚在时,忒苦的日子大伙也一块儿捱过啦,这当口自家人争斗,不嫌太早了么?”
漱玉节淡淡一笑。“我不欲争斗,可旁人未必便放过了我。”
“这回可是你先找的事。”
符赤锦提醒她。“你那宝贝女儿活脱脱一闯祸精,楚啸舟给她害得还不够惨么?你不把她带在身边看紧便罢,连夜派她赶回水神岛,是打算乘虚抄家呢,还是布置杀局?”
“你们都是这样看的么?”
漱玉节的声音闷闷的,居然有一抹难言的苦涩。
符赤锦耸了耸浑圆腴润的香肩。“要不你告诉我,该怎么看才能明白,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我没让她回去。”
沉默片刻,漱玉节才低声道:“是她带人连夜离开,我派了潜行都里脚程最快的去追,才知她是要回家。绮鸳的手下劝她不回,无计可施,只得赶回来向我禀报。为防老神君与君盼见疑,我不敢轻举妄动,没想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符赤锦睁大美眸,若非系着覆面黑巾,月华下便见得玉人启檀口、结香舌,只差没“喀登”一声倒头晕死过去。这个答案委实荒谬得令人直想发笑,然而符赤锦却半点也笑不出──漱琼飞啊漱琼飞,你自个儿脑子被驴踢了不打紧,这个莫名其妙的莽撞举动,是要害死五岛无数菁英、于萧墙之内酿出大祸来的呀!
“还是怪你。”
符赤锦愣了片刻终于回神,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怎么教的?她小时候啼哭吵闹,你都一把拎起了当九节鞭使么?好好一颗脑袋瓜能撞成这样!”
见漱玉节没答腔,心想孩子挨骂,做母亲的心里也不好受,却拉不下脸说软话;定了定神,抱胸道:“我同何君盼说去,黑岛这厢你也消停些,终不能这般继续闹下去。待胡大爷的布置生出效果,你们立时回转环跳山,捞什子七玄大会就别再掺和了。记得天天烧香请你的佛祖菩萨保佑,你女儿别在他人家中惹出什么事端;要真闯了祸,你也得好好收拾,诚心赔罪,五岛方能久安。”
据潜行都的线报,何君盼与杜平川的本队已至越浦,只比曹无断晚了一天,落脚处几经周折,一变再变,显是为了防止潜行都的刺探,何君盼本人亦未出现在金环谷外会合处。这是备战防敌的态势,黄岛立场不言自明。
漱玉节听她说得郑重,断不能一笑置之,只摇了摇头,眸光沉凝。
“就算我肯,君盼呢?她未必也是这么想。退万步言,便是她肯,杜平川呢?黄岛之下忒多谷主、洞主、河山异士,他们愿意受我黑岛节制,由得漱家盘据大位么?宝宝锦儿,没这么简单的。”
“是你放不下,还是何君盼放不下?要我这半只脚跨出门槛的“外人”看,何君盼比你淡薄多啦。能以道理说服了她,还怕她底下那些个鲁汉子?”
符赤锦可不买那一声“宝宝锦儿”的帐,抱胸冷笑:“要不我大胆猜上一猜,你不仅不打算回环跳山,还铁了心要参加鬼先生的七玄大会,是也不是?莫忘啦,当晚在风火连环坞的,可不止你漱宗主一个。你怎么会觉得那柄喷火的杀人鬼刀,是可用可恃之器?”
漱玉节淡淡一笑,举起一只莹玉般的淡细柔荑轻拍腰际,符赤锦这才注意到她那水蛇般的腰肢之上,所悬竟非“玄母”而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
“自血河荡那夜,我便将食尘、玄母双双封藏,贮于数层密匣中,不仅自己不碰,也不许他人触及。食尘、玄母,与那五柄妖刀同属“道宗圣器”谁知道会不会也和妖刀一样,透过号刀令操纵,将持兵之人化为刀尸?万不幸生出变乱,该如何抵挡因应?我思前想后,至今无计。”
兴许是想起当夜焰光滔天、血河染赤的炼狱景况,一贯温和娴雅的语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变化,宛若波颤。
符赤锦倒没想过这一节,闻言微怔,不禁有些迟疑,蹙眉道:“食尘、玄母乃帝门圣器,历由宗主与掌刀使分持,不知过了多少年,亦都相安无事,岂有转化刀尸之理──”忆起在风火连环坞时,耿郎也曾受号刀令影响,短暂失去神智,顿生踌躇,再也说不下去。
漱玉节正色道:“你说我有野心,我不否认,但更多的是想一探究竟。道宗圣器,是为迎接真龙回归所设;帝门传承数百年的祖宗成法,亦是异曲同工,此间关窍,难道你不想弄个明白?”
“不是这种明白。”
符赤锦收起犹豫,一双清澄明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肃然道:“你比我聪明,轮不到我教训你,有句话叫“与虎谋皮”希望你牢记在心。
岳贼合该千刀万剐,却做了件大大的好事:他让几百年来明争暗斗、彼此间绝不信任的帝窟五岛捐弃成见,紧紧团结在一起。每当想起,我便觉他带来的或许不只是灾劫。
“你若有意修补关系,该如何取信于何君盼,你比我清楚。何君盼反对七玄大会,于你、于帝门,都算是苍天眷顾,给了你这么个正直无争的主儿,还是你宁可她野心昭昭、踊跃进取,同你抢着去参加?别当她是对手,何君盼是自家人,她讲道理的。你支持她,她才能说服手底下人。”
漱玉节默然良久,虽未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笑道:“你这番话,我会放在心里。但愿君盼如你所说,能听得进旁人言语。”
符赤锦柳眉微皱,还待发话,旁边草丛里一阵窸窣,钻出一条窈窕结实的娇小身影,合身的夜行衣绷出一身曼妙的肌束线条,将“肉感”与“紧致”调和得恰到好处,当真穠处见穠、当纤极纤,浑身是景,无一抹曲线不惹遐思,连符赤锦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暗赞这屁股又圆又翘,天工精塑、巧匀细揉,不外如是。
“启禀宗主,穀城铁骑已至五里外。”
女郎语声明快,毫不拖泥带水。符赤锦辨别嗓音,笑道:“是绮鸳呀,好久不见啦。”
绮鸳指挥的潜行都小队,基地便设于朱雀大宅后进,虽与符赤锦同在一个屋檐下,符赤锦却从没到后进去,彷彿当她们不存在。这非宝宝锦儿冷漠,潜行都的姑娘们也是血肉之躯,会疲惫、要休息,迫不得已驻于黑岛据点之外,须给一处全然不受打扰的区域。
身为主母,符赤锦除严禁下人接近,更以身作则,日常作息都远远避开绮鸳她们栖身的院落,这点在潜行都的姑娘间广受好评,都说红岛符神君通情达理,心思细腻,特别替人着想;至于膳食供应、濯衣沐浴等,更是打点得无微不至。
“神君。”
事有先后,绮鸳禀报完毕,才朝她一欠身,权作行礼。
短短五里,于马蹄下不过几霎眼工夫,漱玉节点了点头,挥手道:“放!”
绮鸳取出号筒一拽,一抹青流星如弯虹喷出,不甚光亮,亦无异声,金环谷口却掠过几点细小豆影,旋即清亮的锣响此起彼落,在谷中远远近近地扩散开来,不时夹杂“官兵来啦”、“捉拿狐异门反贼”的吆喝声,有粗有细,竟不全是女子喉音;若非亲见入谷之人寥寥,还以为谷内人马杂沓,变乱将起,宛若兵营夜惊。
符赤锦佩服不已,漱、绮主仆却是目不转睛,盯着入谷的通道。这任务看似简单,执行起来不仅需要扎实的细作训练,且极其危险,一不小心失手为谷中护卫所执,反而要糟。
惊锣不过片刻,余音遭山风流卷,扬长而去,预想中大批江湖豪客混在龟奴、伶人里夺路而逃的景象,始终没有发生。“看来,狐异门的余孽也不简单。”
漱玉节淡然道,连头也没回,声音十分平静:“……先撤。”
照原订计画,只消有一名潜行都卫陷于敌窟,黑岛基地须于第一时间内移转,以防机密为狐异门拷掠,反成对手的猎物。执行“夜惊”行动的,都是绮鸳手底下人,堪称潜行都最优秀的一群;若非宗主指定由她在外策应,绮鸳该亲自领她们入谷才是。
一贯沉默的少女握紧拳头,牙齿格格作响。但她非常瞭解宗主无情的裁断,才是此际最聪明、最正确的选择,换作是她自己,放下私人情感之后,也必以本部多数人的安全为最优先。
(可恶……可恶!
蓦地,一抹刺亮的火流星冲天而起,旋即隐没,几条豆粒也似的人影奔出金环谷,却未撤离,只在风中挥手。“……宗主!”
绮鸳奔至崖边,大半截身子探出垒缘,两瓣圆股绷得硬实,看清出来的都是自己人,才猛然回头。
漱玉节也觉有异,点头道:“去瞧瞧,小心点。”
绮鸳解下斜揹在后的乌布长囊,取出数截部件,组成一张七尺来长、比她身子还高的“朱崖弓”弓尾拄地,以全身的力量拽开双股牛筋铁弦,“飕”的一声劲响破空,射出一杆比三尺青钢剑更长、形似铁叉的黝黑异刃!
弓弦振动的力量,连一丈开外的符赤锦都能清楚感觉,咻咻声不绝于耳,原来铁叉箭尾连着烛径粗细的长索,为箭所引,“笃!”
牢牢插上一株双手堪堪合围的老树。
绮鸳拉紧引索,取出随身的飞燕双拐之一,搭着引索助跑几步,倏地跃出了土垣,“唰”的一声缘索滑下,娇小的身子凌空随风摆荡,眨眼间便下到了金环谷之外。
“谷里怎么了?”
计画生变,符赤锦也不禁紧张起来。莫非胡大爷错算了鬼先生,金环谷还藏着什么厉害的撒手锏?
“……不知道。别忙,再看会儿。”
漱玉节身未动目未移,凝眸远眺,淡淡回答。绮鸳落地之后,偕同僚二度入谷,符赤锦站至高处,视线跟了一小段,旋被屋影所遮,再不复见。
岗上之风大得异乎寻常,如此距离,便是谷中发生打斗也未必能听见,符赤锦枯等片刻,不见有人出来,心中的焦虑急遽膨胀,一拽漱玉节之袖,急道:“不若咱们下去看──”语声未落,驰道另一头炬焰闪动,甲衣鲜亮的穀城铁骑已掀尘奔至,密密麻麻的一片,敢情慕容柔竟派了千骑队来。
“绮鸳她们还在谷里!”
符赤锦逆风叫道,把心一横,拾了根结实的松枝搭上引索,便要滑下。“……我去叫她们!”
漱玉节眼明手快,拦腰一把将她抱住,两人齐齐坐倒。“这你不会,是要摔死人的!”
漱玉节尖锐的嗓音陡地扬起,难得没挂上那张温文娴雅的假面。“绮鸳她们受过严格训练,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穀城大营的人──”“所以更不能下去!”
漱玉节拔出腰剑,“唰!”
斩断引索,断索咻咻地一路拖下土岗,宛若断尾逃生的大蟒,约莫铁叉上有什么收卷的机括,必要时一断去索系,人便不知铁叉是自何处射来。
符赤锦目瞪口呆,手脚并用冲到垒边,大队铁骑恰好由岗下驰过,她赶紧一缩螓首,以免泄漏形迹。回见系着半截断索的大树下,漱玉节坐倒在地,拄剑娇喘,覆面巾不知何时扯下,露出一张苍白微汗的绝美瓜子脸蛋,口唇边黏着几绺湿发,狼狈中更显凄艳,忍不住摇头。
“你就这么……这么舍得牺牲么?”
漱玉节冷哼道:“绮鸳能处理的。”
“万一她逃不出呢?”
符赤锦心有不甘:“万一……她被狐异门人所擒,又或落入穀城铁骑手里──”“那下回训练潜行都时,要再严格些。”
漱玉节美眸一烈,咬牙切齿的模样更添一抹危险的诡艳。
符赤锦一直认为她人前人后,各有几张不同的假面具,料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漱玉节:危险、粗野,充满荒岭自生般的强悍与生命力,细致优雅的美貌与撕咬血肉般的狂嚣竟无扞格,彷彿本该如此,艳者更艳,狂处益狂。
漱玉节见她难得瞠目结舌,露出一副娇憨的傻样,粉面之上还沾着尘土,不由“噗哧”一声,撢了撢膝腿,起身笑道:“身居高位,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宝宝锦儿。”
又恢复成雍容温婉、其淡如菊的贵妇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回到土垒边上,谷中人喝马鸣,好不热闹,全是穀城大营的人。正觉奇怪,绮鸳已循岗后的羊肠小径攀上,漱玉节瞥了符赤锦一眼,怡然道:“其他人呢?”
绮鸳抹汗俯身:“回宗主的话,都撤了,无有损伤。”
符赤锦轻哼一声,暗自松了口气。
“谷里怎么回事?为何放出警号?”
漱玉节问。
“因为姐妹们不知该怎么办。”
绮鸳面色凝重,一句一句慢慢说:“金环谷内,除了四处点起的牛油燃烛,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屋里都是空的,没有人、没有桌椅几凳,没有胡大爷说的江湖人或受拐女子……什么都没有。在我们之前,此谷便已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