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用一种哀求的目光望向唐知府,男人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妥协了下来,张开车帘想要让重九一起进来,谁知重九向周隐告别之后,立刻一个闪身,消失在了街头巷尾。
周隐的眼角突然酸涩了起来。
不是说好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吗?为什么轻轻巧巧打了声招呼以后,就可以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男孩的身影消散,变换成了家宴上陈裕卿对她的一揖:“在下姓陈名裕卿,字重九,祖籍大都。”
他脸上笑意浅浅,那时周隐只觉得他的笑容带着深重的心机,有些戏谑的意味,现在想来,也许还带着些久别重逢的喜悦。
后来,周隐拿着一个诸葛孔明的糖人,再次被大姐姐抛弃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那日西市的人似乎格外多,听他们的议论,好像上午刚刚处斩了一名身家显赫的将领。
周隐逆着人群,开始向他们不久前围观的地方走去。
“断头台,断头台,一生恩仇付流水,阎罗刀下忆卿卿。怎相问,怎相问,愿取今生断舍离,换得来世结连理。”手握拨浪鼓的孩童在她身边跑过,轻快地背诵着街头巷尾传遍的童谣。
周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片平整的土地已经被人清理地差不多,唯有一片片的大红色存留在青石地面上。刚刚行完刑的刽子手,面带喜色地拾起地面上死者掉落的一枚平安扣,塞到了自己的怀中。
她的耳畔突然浮现出一阵声音:“阿隐也会打平安结了呀,来,爹爹要阿隐亲自给我系在腰带上。”
那时她乖巧地为爹爹打了一个平安结,爹爹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亲了两口,然后穿着一身泛着冷光的战甲,决然离去,奔赴他最后的战场。
有一个兵卒模样的人提起一桶水,哗啦啦地冲洗着地面,鲜艳的大红色逐渐被稀释。而在周隐眼中,这艳丽的色彩却逐渐凝聚着,化作一把沾着鲜血的钢刀,猛然扎向她的心脏。
她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面上。
————
“姑娘,姑娘!”
周隐睁开眼,看到了蕙香惊惶的面孔。
“姑娘可是魇着了?刚刚昏迷的时候紧皱着眉头。”
“无……无事。”周隐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轻微地喘息着。
她抬眼一望,发觉自己依旧处在新房内,身边只有蕙香一个人。她感觉浑身粘湿,似乎出了满身的冷汗。龙凤花烛依旧相燃相伴,映得满室血红。
她举起手臂,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重九……陈裕卿,陈重九。那名九月九日入府的小厮,竟然在飘零流浪中成为了一度名震天下的吴王。
在阴冷的地窖中,只有那名少年愿意紧紧抱住浑身狼狈的自己,那时他的眼神中有星星,一闪一闪,周隐可以在其中看到整个世界。而如今他眼中的光芒不再清澈,而是幽深如一潭泉水,俗世心冷,大抵如此。
她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唐府那边……情况怎么样?”
蕙香立刻红了眼眶:“不知是为何,老爷部下的那些亲兵居然都听姑爷的,他已经带着人把唐家包围了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姑娘,这可怎么是好,要不你去劝劝姑爷?”
周隐只是沉默不语。
依陈裕卿的性子,此事必是他筹谋多年才得以发动,又岂会因为她的话而浪费自己的心血?就算他是陈重九,那些经年旧事也已经早早淡去,周隐这个人,也不知还会在他心中拥有多大分量。
以情难攻,便以利说之。
周隐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由于刚才昏迷的缘故,她出嫁时隆重的头饰都已被蕙香卸下,只留一根金簪别在脑后。她用手试了试,觉得足够锋利。
够用了。
她对蕙香说:“我有些口渴,你去替我倒杯茶来。”
趁着蕙香倒茶的空隙,她试着下了床,虽然腿脚有些酸软,但是勉强可以行动。
她饮了茶,润了润略有些沙哑的嗓子,毕竟接下来是场大论战,嗓子不好可不行。
然后她拔下金簪,抵到了自己的脖间。蕙香大惊失色,没有想到她会故技重施。
周隐一脚踹开门,守在门外的护卫看到这位姑奶奶又搞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动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周隐却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再次重复那句话。
“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她想,他将自己当作要守护的人也好,当作一枚棋子也罢,都无所谓。现在,她要当他的对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