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封装如此严密,依旧飘出一股悠悠酒香来。
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探寻似的望向老兵。
老兵也盯着瓦罐不说话,半晌,才试探着说了一句:“大人……蔡大人吩咐过,这地方只有他能进……”
周隐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老兵立马改口:“但是大人冒着冷风前来,总不好让您再打道回府……大人能否允许小人搜个身?”
周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瓦罐递给留疤小兵,然后缓缓解下披风,张开双手。
留疤小兵拿着那坛酒不知所措,面白小生一把抢过去。老兵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在周隐周身摸了个遍。
冬日衣裳厚重,她的女扮男装也没露出端倪来。
老兵搜查完,战战兢兢地揩了一把额角冷汗,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还有这坛酒……也不能带进去。”
周隐睥睨着他,从嘴角边囫囵着吐出几个字来:“送你了。”
不知为何,以善于辩论为名的周明堂言语有些不清晰。不过既得好酒,便没有人去计较这些。
老兵眉目殷勤,束手束脚地帮她脱下了身上的玄色披风,搭在了自己的臂弯间。
当白面小生傻呵呵地掀开盖子,低头去嗅那酒香时,周隐的一袭衣角,已经消失在了石阶转角处。
她顺着石阶而下,然后向左一拐,一股浓重的鲜血味扑面而来,差点让她当场作呕。她凝视着暗道尽头处,小小的一间牢房,里面堆着柴草,柴草上蜷缩着一位脸色苍白的人。
那人望见他,一直平静的面色微微动容:“明堂,你怎么过来了?”
周隐仔细观察面前这个憔悴的男子,张幼珍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请人包扎好,又换了一件新衣,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之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蔡识也知道如果现在把他弄死,谁也得不到好处。
想来今中午他作出的那些描述就是来恶心她的。
张幼珍凄然一笑:“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愿意来看我,而且居然没有拿酒来。”
以往每次他们两个坐到一起叙话,周隐都会想方设法地挖出张幼珍的一坛好酒。那时他还开玩笑,照周隐饮酒的速度,自己为女儿埋下的那十八坛女儿红怕是等不到出嫁那天来酬酢宾客。
面对一身落魄的张幼珍,周隐依旧没有说话,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牢门处,紧紧握住一根木栅,然后以手掩口,将嘴中含的那枚钥匙吐了出来。
张幼珍一看到她吐在手中的东西,眉宇间猛地一皱。
她将那枚不算多么小巧的钥匙用衣袖擦了擦,然后递到他的手中。
牢中光线昏暗,张幼珍无力地趴伏在茅草上,看到周隐俯身望向他,眼眸中映着可以长燃三天三夜的烛火,像是星光灿烂。
她说:“张相,逃吧。”
张幼珍咽了一口唾沫:“这是……”
“这是这间暗牢的钥匙,”她神色自若,“在府中动用私刑本就不法,就算原主人身为知府也知道掩人耳目,只草草修了一间牢房。幸亏他谨慎小心些,要不然我也不可能从成堆的牢房钥匙中找到这一把。”
“你……怎么弄来的?”
“管家那里有一套备用的钥匙。”
半晌,张幼珍摇了摇头:“就算我能打开这间牢门,门口还有几个守卫,我不会武功制服不了他们。而且——就算我能走出这一关,又该怎么离开行宫?”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周隐,眼神中有光芒一闪而灭:“明堂,我知你一番为我之心,但是大丈夫敢作敢为,我若因此逃走,又将置你于何地?不成,不成。”
听到他如此拒绝,周隐缓缓地松开了紧握木栅的右手。
张幼珍眉目哀伤,像是目睹了一场入手即碎的幻梦,他喃喃道:“我不怨吴王……他自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我技不如人罢了……”
“那酒里下了药。”她打断他。
张幼珍抬眼,惊愕地望向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面前这个人一般。
周隐冷静地与他分析:“我来的时候带了一壶酒,冬日天冷,守卫的狱卒馋酒,便告诉我不能把那东西带进来。酒里下了蒙汗药。”
她看着张幼珍眼中的光芒逐渐亮起来,继续道:“后苑的管家偷工减料,新墙虽修得高,但是并不牢固,用利器轻轻一划,就可以挖出坑洞来,我试过,可以容纳手脚。”
说完,她将手伸向自己的发冠。
张幼珍这才发觉,她的冠上竟然别了两根簪子。想来发簪轻小,狱卒们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想不出什么用处来。
她将发簪递给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张相方才推辞,是因为自认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但是现在我把这条道路摊明在你面前,张相有爱妻弱子,难道不为他们考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