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眼珠。
他拔出腰间长刀,低声说道:“军师,得罪了。”
那刀甫一拔出,就已经积上了一层落雪。
生死攸关之刻,她突然笑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她,然而她却不顾身上伤痛,挣扎着从匍匐的动作坐起来,握紧自己的衣襟,与蔡识对视。
死到临头,她仍然顾及着打理好仪容,不会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狼狈。
紧盯着蔡识的眼睛,周隐从那双微眯的丹凤眼中读出了一丝犹疑与惑然,大概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落到了这种境地,依旧不会开口向他求饶。
其实若是周隐求饶,蔡识未必不肯放过她一命。他会派人把她送到深山老林里,一辈子都不会再接触与权力相关的东西。
而此时刀刃在手中,他竟然也生出一丝不忍来。
他理解不了周隐这种人,他不明白为何她与张幼珍不过是相识三年,她就可以不顾性命地帮他逃脱,他不明白为何在看见张幼珍头颅的一刹那,她居然会倒地失声痛哭,像是坍塌了整个世界。
他蔡识在亲生父母逝世的时候,都没有哭得如此伤心。
他突然觉得,杀了她,这世间就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
此时,周隐却幽幽发问:“蔡相方才的辞令,是为了诱我现身而编造的吗?”
这人愈发令他捉摸不透了。
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居然还肯分出心神来打问先人的那堆前尘往事,摆弄出势必要问出答案的模样。
他也不想撒谎:“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周隐的眼眸暗淡了几分。若说以前她的眼睛如同两汪清泉,现在便深暗得如同死水。
他想了想,又添上几句:“周晏江的夫人确实是大夏国的女子,也确实是悬梁自尽。而后来,他也确实是在西境驻军不发。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因果,我是不会相信。”
他顿了顿:“不过这也是我个人的推测。”
让她带着些念想去死也好。
谁知周隐却并不领情,听到他这么解释,她却冷笑一声:“蔡识,在你心中,除了那点权欲与个人的爱憎喜怒,可曾有过别的东西?”
蔡识不语。
现在问这些话,真是奇怪得很。
“所以在你的观念里,为了报复一点私仇就可以罔顾天下黎民,肆意搅起战乱,甚至把中原疆土拱手让人?我爹不是没有留下怀念前朝旧都的诗篇,也确实因为这个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但是他一片拳拳为国为民之心,无论对错,都容不得你这般亵渎!”
她似乎抛却了往日的那些拘谨与自持,指着蔡识的鼻尖冷笑道:“你有过亲人朋友吗?有过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吗?你想过我们如今在这个修罗场里拼杀是为的什么吗?你没有,你费尽心机架空徐鸣,为的不过是掌握兵马与权力,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快感!我们这些人的心中所想手中所做,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蔡识被她直戳到心里,冲上前去猛掴了她一掌:“你胡说!”
周隐一时头晕耳鸣,却抬手抹掉了嘴角的鲜血,得逞似的一笑。
发泄过后,蔡识又冷静了下来,面上恢复了他素来那种玩味的表情。
他挑眉望着周隐:“周圣人,你不会要和我讲什么家国大义天下黎民吧?真是可笑之极!我来替你回忆一下,就是你想要普渡的那些百姓,在刚才毫不犹豫地告发了你!说不定现在她就在家里,用牙试探着我刚刚送过去的犒赏是否是纯金呢!”
他低下头来,质问道:“为这些人,值得吗?”
周隐抿唇,别着脑袋望向远处。
天地苍凉。
她说:“既然我们无法彼此理解,就没必要多动口舌,动手吧。”
蔡识好整以暇地振袖,对那位义眼刺客点头示意。
那人冰冷的眼珠在大雪中闪着苍白的光泽,他举起手中长刀,刀下便是将身板挺得笔直的周隐。
锋刃即将落下。
周隐染着鲜血的指尖默默抚到自己的心口处。
素白单衣的那处有些硌人,她隔着一层衣料,攥紧了里面的物事。
那是两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