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樘这些日子亦是忧心忡忡,连功课都没了心思,今儿在课堂上又出了错,低头受训时,他心里也是懊恼的,可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太傅的欲言又止,祖母眼底的担忧,还有那些人心浮动的太监宫女背过身去的窃窃私语,叫他也忍不住害怕起来,若是……他又该怎么办?
“娘娘,你可会离开孩儿?”
走进院子,便看到坐在窗边发呆的讷敏,佑樘犹豫了许久,终是慢慢地蹭了过去,隔着雕花菱格子的窗,小心翼翼地问道。
蓦然从沉思中惊醒,便对上佑樘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仿佛,那天边的纸鹫,执意地将缠在身上的丝线,紧紧牵住你的手,生怕你的一次松手,叫它成了那无根的萍。
叫讷敏心头兀自一软,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嗔怪道:“站外头作甚,还不快进屋里来。”佑樘,依言进了屋,仍站在她跟前,固执地看着她,讷敏摇头笑道,“你呀,胡乱琢磨些什么,我怎会舍得离开?过去了这么多年,怎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的?谣言止于智者,更何况,旁人不知,你又如何不知情了?”
自从与宫外有了联系,一桩桩大小的筹谋,讷敏从未避讳过,甚至有些,都是两人在偏殿里商议着决定的。今非昔比,如今的佑樘,可不再是当年那个只靠着太后照拂才能存活的稚子,行废立之事,又岂是那般轻易就能更改的?
而眼前的人儿,也不是当年那个会飞奔着扑进自己怀里痛哭的孩子,拔长的身姿,站在一起时,已经需要她抬头仰望了。可这一刻,看他仍清澈透亮的眸子,讷敏忍不住伸出手,佑樘半蹲下身子,任由那双温柔的手,如孩童时般,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落日无限好,鎏金的余辉穿过纷繁的海棠,打在半开的菱花浮云纹的窗子上,晕开缱绻的氤氲,柔和了时光,静好了岁月。
连枝头俏立的春莺,也舍不得啼叫,生怕惊扰了屋内的这对母子。
而宫外,吴府内,却无人得暇,可以欣赏这美丽的黄昏。
以吴俊为首的太子党,这些年里早已悄悄壮大,甚至,连王皇后与柏贤妃的娘家,亦坚定地站在了佑樘身后。此时,都齐聚吴府,商议保太子的对策。
“妇人误国,宦官乱政,国之不幸哪。”柏大人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息,“已经没了一个悼恭太子,难道……”
“柏大人,慎言。”王大人连忙打断他的话,对吴俊拱手道,“不知宫里可以信传来?”
“昨日,老夫刚得了德妃娘娘的家书,这可不就急急地请几位大人过府相商?”说着,吴俊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递给身边的王大人,“诸位同僚也可看看,此计,是否可行。”
王大人连忙接过,拉了柏大人一起看,这一看,却结结实实愣住了:这竟是德妃娘娘一手所图?再看向吴俊时,眼里不自觉多了几分敬畏。
吴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对自家闺女的计谋越发赞叹了,此前从来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不可他传,可这回,却反其道而行之,看两位同僚的模样,确实获益良多。
看到两人如此,其余几位亦是好奇不已,王大人倒也没为难众人,缓过神,便将信笺递给另一人。
信笺上,不过寥寥数语,却叫众人拍案叫好。
国有危则天下乱,而灾害起;君圣明则百姓安,而祥瑞出。
在场的诸位大人皆是心有丘壑、老谋深算之辈,有了思绪,再往后该如何行事,自是不在话下。又细细地商议了半日,终是满脸笑容地离开。
“柏大人,可要同往茶楼小坐?”出了吴府的门,王大人忽然相邀道。
“王大人相邀,自是无不应承。”柏大人略一思索,便知是何缘故,当即应下,回头跟自家侍从吩咐一句,便提步上了王家马车。
“老爷,小的瞧见王大人和柏大人上了同一辆马车走了。”
“若是他们没个反应,老夫倒要担心了。”吴俊抚须而笑,将手里的家书仔细地丢进炭盆里,看着它尽数湮灭,摇摇头,还真亏了这封信哪。既如德妃所愿,稳定了军心,更叫他坐稳了第一人,只要王柏两家低了头,还有谁能跟他争这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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