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眉眼间难掩的担忧之色,李治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朕……无事,你不必担心。”
讷敏如何不知,这不过是宽慰之言,不知怎的,竟觉眼圈略有些酸涩,低头轻轻应了。李治虚握拳掩面咳了两声,看见不远处的长孙无忌低头垂手而立,笑道:“还请太尉替朕安抚诸位爱卿,朕不过略感不适,并无大碍。”
李治这番话说得极慢,几乎是几个字,便要略略喘息一下,虚弱至此,便是长孙无忌,也忍不住心中难过伤感:“老臣明白,圣人……请以龙体为重。”
眼下身体究竟如何,李治怎会不知,听他这般一说,再看到一旁沉重而忐忑的御医们,心里更如明镜一般,吩咐内侍道:“宣李积、诸遂良、杜正伦、辛茂将。”
讷敏见状,便欲起身,却被李治制止,放任自己半靠在她怀里,轻声道:“梓潼知朕之心,朕亦信你。”
与昨夜无异的话语,可此刻入耳,却重如泰山,叫讷敏复杂莫名,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几位股肱之臣入内室,瞧见低眉侧目坐在圣人身旁的皇后,微微一愣,忍不住看了眼长孙无忌,圣人此举,不避皇后,究竟何意?然长孙无忌还是一脸的和善平静,微胖的圆脸上,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哪能看出半分端倪来?
但毕竟都是人精,当听到李治欲让皇后辅佐朝务、草批奏折,众人虽心中震撼,却不致失态,只是沉默以对。李治见状,便挥手示意李御医将先前的诊断再说一遍,方叹道:“新罗遣使求援,如此良机,朕怎能弃之?眼下正值用兵西域之时,朕却……于外朝,有诸位爱卿辅佐,朕亦心安,只是,批阅奏折、主持朝会,除却皇后,诸卿若有更好的人选,朕自当应允。”
“圣人这般说,倒叫本宫汗颜了。”讷敏忽然开口道,“朝政大事,妾可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代笔一二,免圣人案牍之累,妾愿勉力一试。”
话已至此,皇后又言明不干政不擅专,众人也再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只得领命应喏。商议完毕,又见李治强撑病体的虚弱模样,众臣连忙行礼告退,李治温声勉励了几句,便摆手叫人下去了。
内室里温暖一片,只余下相依在一起的帝后两人。
“大家此举,太过于……”讷敏想了会,轻轻地说,“轻率了。”
李治眼眸低垂,似是倦极地阖眼歇息:“梓潼之才,朕怎会不懂?”过了许久,久得讷敏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方听他低低地叹息:“梓潼,肖吾母。”
☆、第64章有凤来仪
皇后辅政,如此大事,不过须臾,便已传得阖宫皆知。
那夜,讷敏亦在甘露殿歇息安置,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宿未眠,待天明时,案上散乱着书籍图册,连西域地图,亦有详尽不同的三五份,皇后披着外衣,鬓发微乱,伏案而眠。当听得此事时,李治刚用完汤药,微微一怔,旋即便恍然一叹,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跟前内侍,往司膳司走一遭。
用过晨食,往寝殿陪李治小坐了片刻,讷敏便起身回了安仁殿。
“你们也无需在意,一应事务皆有礼法可循,按例办事即可,旁的,小节而已。”半倚在榻上,腰间盖着一条浅青色的薄毯,手中端着一盏四福祥云纹路的瓷盏,白玉小勺轻轻搅动着银耳莲子羹里那几颗红艳可人的枸杞,讷敏一脸地平和,随意闲适的模样,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陆风仪张了张嘴,本欲劝阻一二,不若在六宫之中择一妃嫔襄助,可一转念,如今六宫打理得十分有序,各司之间分权明晰,自司其职,莫说皇后尚留三分意,纵无暇兼顾,也是井井有条,无一出纰漏乱子。这般一想,便挺直了胸膛,恭声应道:“喏。”
“六宫妃嫔按制往安仁殿请安之事,往后可需按例而行?”灵玉在旁小声地问道。
讷敏想了想,道:“天气渐寒,不若改为七日一行,于午后再往罢。”
不多时,灵玉便将皇后懿旨宣至各宫,众妃皆是神情恭谨,饶是嚣张如萧淑妃,亦不敢在此刻有丝毫不满。然独自一人时,如何恼怒嫉恨,宣泄不已,便不在所列了。
亦不在讷敏心上。
自那日起,她便终日在甘露殿内,因李治需静卧休养,索性于寝殿榻旁,新置桌案,待他精神见好些,便择了奏折里的紧要部分说与他听,有了决断,便誊录于案。偶尔,也会稍作言论,然皆以李治意见为准。初时,几位朝臣往来觐见频繁,渐渐地,也稀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