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阴。
河阴在黄河之南。
四月十三日。
诸事不宜。
阳光开始炙热而滚烫。
温柔的平原变成屠宰场。
刀剑如风,血泪如雨。
两千人,不分忠奸,不辨良莠,统统围杀。
这是尔朱荣的命令。
胡太后和年幼的废帝被沉入黄河。
这同样是尔朱荣的命令。
可尔朱荣究竟是那个意气风发、青春健康的男人,还是那缩在残躯之中,喘息咳嗽的暗色灵魂?
他们一同站在高处,俯视着大地被鲜血浸染。
没人知道他们的想法。
元雍跪在他们身边,却不忍再睁开眼睛。
他的儿子、孙子、妻妾、族人都正被北人骏马的铁蹄蹂躏,如蒜被捣成泥,葱姜被切成片。
他疲态尽显,一下子老了十岁,像一具行将入土的尸骸。
“别着急,很快就会轮到你。”那双眼睛轻描淡写道。
“你真是个恶魔。”元雍低声说。
“你呢?你又算什么?”眼睛问。
元雍说不出话。
此刻的他已一败涂地,他的权势和财富很快会被人夺走,连同他的性命。
他甚至已顾不上为自己那些死难的亲人哀悼,因为过不多久,他就将替自己送葬。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一齐死?”元雍沙哑地笑道。
笑或许是唯一能让他感到轻松的努力和尝试了。
“因为你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因为一个人在到达胜利和巅峰的时候,总希望自己的对手能够瞧见。”眼睛也笑了。笑得很残酷。
“我只是一个老人,一个很老的人。”元雍说。
他的言语中流露出了哀求之意,他相信这是那双眼睛希望听见的。
“你以为你在千金会中的权势能够代代相传,你以为不论如何改朝换代,你和你的后人永远都能坐享其成,屹立不倒?”眼睛继续讥嘲着。
“你究竟有多么恨我?我们之间本没有任何过节!”元雍再也忍不住,厉声质问道。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样的人而已,没别的。”
“我这样?”元雍苦笑,他跪的时间太久,膝盖难受到了极点,支撑他的那块平整石头此刻像极了砧板,“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当你坐稳你的位置之后,你会变成我,你会想着把大将军的官职赏给你的亲信,把尚书的肥差留给你的子侄。”
那双眼睛只是眨了眨。
“你跟我没有任何区别。”元雍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道。
令他胆寒的是,那双眼睛中竟出现了兴奋的神色。
“元雍啊元雍,你早该明白,有些东西在别人手里和在自己手里,感觉完全是两样的。”
元雍怔住了,他的反应几近迟钝。这种简单的道理,他实在应该想到的。
“表演还在继续,不用急,跟我一起看下去。”
元雍一眼也看不下去,他只想呕吐。
屠杀。
他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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