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吴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蒙混过去,总之等她悄悄溜到金兵营帐前时,立刻就被人捂了口鼻拖到一边去。身后传来淡淡的青草香气,混合着浴血过后的杀意,令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我。”身后那人的声音同样是淡淡的,而且颇为熟悉。
赵瑗稍稍挣扎两下,挣脱了捂在口鼻上的手,转过头,认真地问他:“你不是撤走了吗?”
种沂低低笑出声来。
走?
强虏未破、河山未还,种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走!
种沂眼中隐隐泛起了几分笑意:“康王殿下亲自点了宗老将军,如今已在南岸集齐了人马。我北上之前,三千太学生在京营之中奔走,宗老将军亲自捉刀、康王监刑,斩了李相公……”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眼中又泛起了一丝猩红:“就在黄河岸边,在那面‘西军越过即斩’的大旗边上,将他斩了!那面旗,也斩了……”
从此,西军不渡黄河的禁令就此打破。
这些沉默且硬气的关陕汉子牟足了一股劲儿,扎筏越过了黄河滔天白浪,给了金兵迎头痛击。
“你所料的,一点也不差。”种沂眼中满是惊叹,“没过多久,我便接到了军鸽传信。四皇子兀术只带了一队亲兵轻骑,昼夜不停地朝这边赶来。用不了三五日,便会当头迎上。”
赵瑗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你听。”种沂微微侧过身体,示意她看向彻底翻天的金兵营帐。
营帐里头,是“自己人”在对砍。
吴玠带领一小路宋军冒充“战败的残兵”,夹着尾巴如同惶惶丧家之犬“逃”到了金营里,恰好和接应的西军前哨对上。这时候金兵已经分成了两拨,一拨在三十里开外和宗泽宗老将军互砍,另一拨被吴玠砍了一半又灭了一半。现在金营里的动静,就是吴玠在“收拾残局”。
“等金国四皇子一道,我们定要让他满身披红挂彩。”种沂的笑容有些阴枭,或许是想起了战死的袍泽。
赵瑗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种沂重重地呼了口气。
“方才吓到你了?”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漠然,“战场上过惯了生死擦肩的日子,自然不像京中公子那般会体恤人。帝姬不当露出这般惊愕的表情。”
赵瑗摇摇头:“我并未想些什么,公子多虑了。”
种沂一愣。
“……还有,我说过,我已不再是帝姬了。”她望着杀声震天的金营,有些出神。
种沂低低问道:“若是……若是终有一日,我大宋得以迎还二帝、重振山河……”
“那我自然会高坐在汴梁水榭之上,看鲜衣怒马少年郎,满楼红袖招。”赵瑗说着,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还早着呢。要逐金辽于漠北,要收回燕云十六州,要吞掉西夏的狼子野心,还有三年之后……”三年之后,金国就会在关陕一代扶持伪齐刘豫,和临安分庭抗礼。
——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我会做那只搅起大西洋风暴的蝴蝶,也必须是那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