焘抬头,死死盯着他不放,叹道:“江东诸多氏族,不可不防,南琼贫瘠,总想来劫掠一番,四处都需要兵马镇守,哪里有你所言那般容易?我天天在朝堂上应付大臣,中秋了还得带着他们吃酒玩乐,可是这心里如油煎一般,却又有谁知晓?我一日日这般煎熬着,谁能替我分忧?”
他看来醉态可掬,但言辞却条理清晰,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看凌疏依旧没有反应,杨焘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道:“远梅,远梅啊,你为何生就是这般命运?对朕来说,究竟是福是祸?我也曾问过荆侍郎,问你这命格可有破解之法,他竟然说无计可施。朕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富甲四海,却偏生……却为何人人都来和我作对?”
他一边啰嗦,一边走到了凌疏的身前,微笑道:“莫非我这真命天子,果然压不住你的煞气么?我这心里有些怀疑呢,今天月色真好,真好……”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搭上了凌疏的双肩。凌疏顿时僵住不动,低声道:“陛下,您做什么?”
杨焘道:“原来你这么瘦削……”用力揣捏两把,竟似有眷恋不舍之意。凌疏一惊,反手便推开了他的手臂。他出手并没个轻重,杨焘恰又有了几分酒意,站立不稳,骤不及防之下,跌跌撞撞地往后跌去。而后,噗通,坐在了地下。
他慌乱中用手往后一撑,右手却恰恰按在一片碎瓷片上,顿时一阵钻心的剧痛,忍不住一声轻呼,举起右手来,见鲜血涔涔而出,顺着手臂蜿蜒而下,钻入了袖中去。
看着杨焘摔倒,凌疏忽然又悔悟过来,却终究迟了一步。两人盯着那只受伤的手,均都呆住了。片刻后凌疏先回过神来,道:“我不是有意的,陛下你怎么样?”想去扶起他来,杨焘吓得身躯往后缩去,睁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不要过来!你果然是个……你别靠近朕!来人,来人啊!”
凌疏慌忙缩回了手。随着杨焘的厉声呼叫,房外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将杨焘扶起,立时有内监拿了白布先替他将伤口裹了起来。凌疏呆呆地看着众人一番忙碌,看杨焘脸色灰败,被扶着出房门去仓皇逃离,再不回头看一眼。
当日夜里,皇帝陛下便发起了高烧,连着烧了三天,尚未见有好转。且不管是不是凑巧,这笔烂帐自然要算到凌疏那好命上去。但这厮是天子宠臣,皇帝不发话,没人敢难为他一分半点。
内忧外困之时,皇帝偏生上不得朝。待拖到第四日,清晨时分,凌疏进了皇宫,到了杨焘的宫殿外,求见皇帝。杨焘躺在龙床上,此时倒是微微有些清醒了,闻听禀报,却有气无力地叹道:“他竟然肯出来了?算了算了,不见了,让他回大理寺安心歇着吧。”
太监传了话出来,请凌疏离开,凌疏背负枕冰剑站在玉阶下,看到不远处的梧桐叶子,在清晨的风中,旋转着缓缓飘落。这恍惚间,他想起来多年前,那时候杨焘还是太子爷,闻听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格,站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神色仓皇,末了终于温声道:“你去大理寺吧,去跟着大理寺卿几年。等你长大了,孤定不亏负你,去吧。”从此他去了大理寺,不再轻易进宫。然后是一年前,也是清晨时分,他从三关回来,在这里求见杨焘,被他狠狠地踹了一脚,却崴了自己的龙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