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是应对金日磾,而是面对自己。
七星龙渊剑的剑柄露在大氅之外,寒意便顺着剑漫延至整把剑,就像是杀伐的冷意,寒入遥渺渺的手心:“金大人,杀过人吗?”
“未曾。”金日磾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论是汉人,还是匈奴,微臣是文臣。”
可是你腰剑却也悬挂着佩剑。
遥渺渺垂眸掩去眼中的哀伤,她实在无法想象面前这个自称文臣之人来日亲手杀死自己儿子时,内心会如何,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若将来金大人杀了人,会为杀人而后悔吗?”
“不会,微臣只杀该杀之人,只要不误伤无辜,微臣便不后悔。”金日磾望向北方,眼神坚定坦率。
那是匈奴人的方向,他本为匈奴人,而今站在了匈奴人的对立面,没有丝毫的怯懦犹豫。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内核!遥渺渺有些羡慕。
“若是有人要杀您,您侥幸未死,反手杀了他,那他算是该杀之人吗?”
遥渺渺努力的想要掩藏自己的迟疑怯弱,却还是被金日磾发觉了,金日磾侧首,右手按上剑柄道:“谁敢对李公子不利?”
遥渺渺知道金日磾误以为她现在遇到了威胁,连忙解释道:\"金大人不必慌张,我只是做个假设,没有人对我不利。\"
“真的?”金日磾环顾左右,在得到遥渺渺肯定的答案后才松开了剑柄。
这反倒是让遥渺渺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汉武帝。金日磾昨夜只是常规警戒才守在帐篷外,而不是怀疑她会刺杀汉武帝?更不是汉武帝对她有戒心?
遥渺渺望向汉武帝骑马的背影,汉武帝似有所感一般,也回头看向了她,两两隔空相望,有风雪阻隔,遥渺渺看不真切汉武帝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汉武帝肯定不赞成她坐在车厢外面。
汉武帝明明会担心她冷,但又不会强行要求她坐进去。
不可否认,汉武帝对她确实很好。
好到她都怀疑汉武帝是真的喜欢她,而不是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宠妃来制衡日益势大的皇后卫子夫。
她入宫的当天,便被封为仅此皇后之位的夫人品阶。
汉武帝给她的七星龙渊剑对于汉朝来说,贵重不贵在这把剑本身的价值,而贵在这把剑是皇帝佩剑,可与皇后绶玺相抗衡。
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和李季皆从军,显然最近汉武帝最近毫不掩饰提拔重用之意。皇后的弟弟卫青也正好执掌军权,若非如此,汉朝也不会盛行“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这句话。
这让遥渺渺无法不多心,毕竟汉武帝向来擅长权利制衡之术,创建中朝以制衡相权巩固皇权,这个制度哪怕放在两千年后犹让人津津乐道其巧妙。
可是一个长者和上位者兼具的人,还会有纯粹的爱情吗?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杀人者,在决定动手的那刻,就该有被杀的觉悟。若有人为自保而杀人,纵使长生天也不会怪罪的。”金日磾似乎看穿了遥渺渺的顾虑,缓慢而坚定的劝解,却没有拆穿。
遥渺渺收回思绪,细细的领悟此言,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吗?那要怎么知道长生天有没有怪罪呢?\"
“人生自有难关要过,难关难过关关过,只要不死,我便信万难皆可过。活着,便是长生天觉得我纵然有罪,但罪不至死。”金日磾的声音很平静,只是那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眼眸中依稀的泪光,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金日磾是匈奴人,大汉未忘记,而他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
这让遥渺渺唏嘘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大家都带着各自不敢与人言的伤痕,努力的活着。哪怕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豪情壮志,只是因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