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什么时候宣读遗嘱呢?”我等不及了。
“只要与遗嘱有关的人到齐就行了。”
“哦,要召集那些宗亲、表亲吗?”笪颂贤生前一向讨厌那些贪婪又刻薄的亲戚,他们无关紧要。
“这”黄中齐犹豫了一下,似乎作为律师的职业道德和讨好我的念头在心里交战了会儿“夫人是否知道,笪先生有一子一女在国外”
是的!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怎么忘了这两个重要人物?我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笪颂贤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他们从笪颂贤和第一位老婆离婚,就被送到国外的寄宿学校,现在也有二十多岁,接近三十了吧?他们父子、父女并不亲近。但所有的东方人都是很看重血缘的,反目成仇的儿子也比相濡以沫的外人亲,比如我垂下眼睫,我端起酒杯啜一口酒,掩饰内心的震惊。“这么说,颂贤的遗嘱必须要他们在场才能宣读?”也就是说,他们是财产继承人之一。
“是的,我已经设法通知笪少爷和小姐,但他们还没有回音。也许近期就会赶回来。”
我感兴趣的不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而是笪颂贤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那么,颂贤一定给他们留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比如祖宅,或是”我旁敲侧击。
“不是,笪先生——”
“怎么,我美丽的继母想知道我会得到什么遗产吗?”一个带着嘲笑口气的男中音突然打断了黄中齐的话。
我吃惊地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大约三十上下,浓黑的剑眉、深邃迷人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巴,构成了他出色的外貌;大约一米八或以上的身高,透过白色的t恤可以看出贲起的肌肉,真是个让女人流口水的极品男。他的手悠闲地插在米色的休闲裤口袋里,半湿的头发搭在饱满额头上,更为他增添潇洒的气质。此时,他似笑非笑,嘲讽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这是哪个地狱里跑出来的撒旦?我竟有点不寒而栗。
“你是谁?”坐在我对面的黄中齐回过头,立刻站起来,摆出一副护卫美女的姿态,腿却有点发抖。
年轻男人嘲讽的目光转向黄中齐“你是谁?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什么意思?”
这还猜不出来吗?我吸口气,从容地站起来“你是尉恒吧?”
“宾果,聪明的女人。”笪尉恒夸奖的语气简直令人生气。
原来这就是笪颂贤的儿子。想不到又矮又肥的笪颂贤居然有这样修长俊伟的儿子,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他那个脑满肠肥的父亲的影子。也许是面包牛肉吃多了,早已变了种。他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让我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我很快就稳住了自己。他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他听到了我们的话吗?听到了多少?一连串的疑问在我心里翻着泡泡,不过我尽力不动声色。
笪尉恒甩一下头,把遮住眼睛的湿发甩开,随意地步下台阶。哇,如果我是小女生,一定会尖叫:“帅呆了!”可惜我早已过了犯花痴的年纪。他冲黄中齐点点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界下地俯看着我“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我的继母吧?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我是杨仕儒。常听你父亲提起你,很高兴见到你。”
他无视我伸出的手,轻浮地吹了声口哨,把手中的东西抛上抛下。“我父亲提起我?真是美丽的谎言啊。自从他为了一个风骚的欢场女人把共患难的妻子赶出家门,我们就不曾说过一句话。他提我做什么?”与他轻佻的语气相反,他的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懂。这眼神让我提高了警惕,这可不是一个轻佻的浮浪子弟见到我时总会露出的色迷迷的眼神。
我顺势垂下手,拿起茶几上的酒杯,没有如他希望地露出尴尬的表情。“要不要喝点什么?”如果他以为他的话会让我觉得难堪的话,那他就太小看我了。我知道笪颂贤的第一任老婆,也就是笪尉恒兄妹的生母,是他的青梅竹马。不过他发了财之后,和所有的暴发户一样,很快把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抛在脑后,搭上一个又一个风骚的女人。妻子的苦劝只换来他的拳脚,最后干脆离了婚。这些都是发生在我认识笪颂贤之前的事,我才用不着内疚难堪呢。
“威士忌加冰块。”他倒一点也不客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一杯放松一下也不错。”
我瞟一眼他神清气爽的外表,发现他不断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的东西是笪颂贤书房里的水晶玫瑰摆设,他身上散发着青草味的沐浴乳芳香,跟我放在主卧室里的那瓶一样。他的动作倒挺快嘛。“看来你已经放松过了。”
笪尉恒又吹了一声口哨“主卧室的按摩浴白真不是盖的,丝毫不比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差。老头子挺会享受啊。”
他竟然进了主卧室!他以为他是谁,可以如此放肆!我转过身,拿起酒瓶和杯子,借倒酒的动作,努力平息心里的怒气。“浴白是我选的,很高兴你能喜欢。”
“那就难怪了,我还以为老头子变大方了,居然把主卧室装饰得那么豪华,原来是为了讨年轻漂亮的新太太欢心啊。”他突然又连连摇着头“奇怪啊,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老头子一向小气巴啦的,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舍得花钱,不过仅限于没到手的女人。怎么对娶回家的女人还这么大方?”一边说,一边还邪恶地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说:你有什么本事,让男人舍得花大手笔讨你欢心?
他是存心想激怒我。不过比这更尖刻的讽刺、谩骂我听得多了,装傻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笑一下“看来你很了解你父亲。”
黄中齐不甘心被冷落在一边,对我们明枪暗箭的对话有点不耐烦了。“笪尉恒先生,我是黄中齐,令尊的好友,也是他的专属律师。”他热情的态度令人怀疑其中的原因。
“你好。”笪尉恒礼貌地点点头。
“你父亲的遗嘱指定由我执行。”
敏感的话题。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递过酒杯“你的酒。”
笪尉恒炯亮的眼睛突然牢牢盯住我的眼睛,看得我几乎挂不住完美的笑容,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接过酒杯,啜饮一口。“谢谢。明天是否可以宣读遗嘱?”
黄中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后一句是对他说的。“可是尉芳小姐”
“尉芳已经全权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份额,需要看委托书吗?”
“这明天我会在我的事务所等候。”
就这样?明天就宣读遗嘱?我简直措手不及。
“明天九时,我会准时到。”笪尉恒冲黄中齐举一下杯“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陪二位了。”
“请便,您请便。”黄中齐只差没点头哈腰了。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为什么要这样巴结笪尉恒?
“你住哪个房间?我带你上去安排一下。”我总该表现一下对“儿子”的关心吧?
“不用了,我已经安置好了。”
“还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说一声”
笪尉恒跨前一步,似笑非笑地在我耳边低声说:“好一个慈爱的继母,你演得不累吗?”
“你”我呆了一下,他已经大笑着走上了楼梯。该死的!我的两只手紧紧绞扭在一起,想像正在捏住他的脖子。
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黄中齐不安地开口:“夫人,他说了什么?”
定了定神,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句玩笑话。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把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称为孩子,实在有点古怪吧?黄中齐的表情有些迷惑。可我无心解释。
他很快把疑问丢在一边,兴奋地说:“真想不到笪先生这样英俊潇洒,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真是人中之龙”
他口中的“笪先生”不一向是指笪颂贤吗?现在变成笪尉恒了,这条变色龙。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难道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过,我无心再探听遗嘱的内容了,反正明天就会知道了。现在就算知道了,我也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了。
我累了,真是演累了。明天,我还有一场不轻松的戏。
盛夏热浪滚滚,马路上的行人撑着伞遮挡太阳炙人的辐射,一面拼命揩着脸上的汗水,脚步匆匆,想早一点躲进冷气房,好让快要烤焦的身子降一下温。
一层玻璃把热气、尘土、噪音都隔绝在外面,冷气机制造出清凉舒爽的空气。我站在落地窗前,俯身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匆匆忙忙,挥汗如雨,都在为名、为利、为生存、为野心奔波劳累。曾经,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像那个骑着中古机车、扎着马尾巴的女孩一样,穿着九十九元一件的t恤,顶着烈日,淌着汗水,从一个打工地点赶到下一个打工地点。虽然辛苦,想着等待自己的人,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也曾经像人行天桥下那个流浪汉一样,忍着饥饿,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里是黄中齐的律师事务所,位于这座大楼的十八层。今天是宣读遗嘱的日子,我提前十分钟到达,发现笪颂贤的亲戚们居然早已到齐了。看来钱财的魅力还真不小啊。懒得看这些人尖酸的嘴脸,我独自站在窗前,俯瞰着下面的街景。
今天我穿了一套裁剪简单大方的白色套装,配一顶白色的宽边遮阳帽——现在正扔在沙发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像一道黑色的瀑布,流泻着迷人的光彩。我淡扫蛾眉,除了一点暗色的唇膏,没有脂粉。这模样,在镜中看来是如此清丽可人,不像一个黑寡妇,而是一个高雅的淑女。
“嗨,大家都在等我吗?”一个玩笑似的轻松口气。
我低头看看腕上的钻表,准九时,一分不差。
“你是尉恒?”笪文莉一脸怀疑,只差没明指他是骗财的骗子了。
“如假包换。”笪尉恒笑嘻嘻地俯身吻一下笪文莉画得红红白白的老脸,也不怕被粉味呛死“文莉姑妈,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啊。”
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我撇撇嘴。
“尉恒表哥,我是胡静雪,你还记得我吗?”笪文莉的女儿好像看见了一块上等肥肉一样,两眼放光,格格傻笑着,花痴。
“当然,谁能忘记这么美丽可爱的表妹呢?”笪尉恒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油腔滑调,天知道,他被送出国时,胡静雪出生没有。
胡静雪心花怒放,一边发出母鸡似的笑声,一边抖动着肥硕的胸部,故作娇羞地抛个媚眼“表哥这样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吕一良不甘自己被冷落,打断胡静雪继续发花痴。“尉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下飞机。”
“怎么没回来参加你父亲的葬礼?”
“是啊,为人子女的,连父亲的丧事都不到,这像话吗?”
“就算有什么芥蒂,也不应该这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
“尉恒啊,不是七叔公说你,虽然你喝了洋墨水,可也不要忘了咱们是中国人。古人说,百善孝为先”
一个个都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说教起来了。
他也有百口莫辩的时候?我偷偷笑了,心里好痛快,这些长舌公、长舌妇们为我报了昨天的一箭之仇。
“这可不能怪我,七叔公。”笪尉恒举起一只手“我一得到消息,立刻买机票飞回来,一分钟都没耽搁。谁知父亲已经下葬了,还是没赶上看最后一眼,我也很难过啊。”说着还有意无意地往我的方向瞟一眼,一脸沉痛的表情。
立刻,几双怀疑、敌意的眼光射向我。我差点儿为他拍手,好一招金蝉脱壳,不动声色地就把战火引向我了。那些人的眼光,分明是在指责我是个谋财害命、谋害亲夫的蛇蝎女人,怀疑我为了掩盖罪行,匆匆忙忙地把死者埋了。聪明的我不必辩解,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说出对我的怀疑,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怯怯地看着黄中齐,委屈地红了眼眶。
黄中齐立刻挺身而出“笪老先生病重时,我曾设法联系笪先生,不过,笪先生行踪不定,费了一番周折才联系上。死者入土为安,只好不等笪先生了。”
“是啊,前一阵子我去欧洲旅行了。回到三藩市,听到电话留言才知道。”大概是觉得闲话扯够了吧,笪尉恒决定该进入正题了“我们今天是为遗嘱来的,人已经到齐了,黄先生,开始吧。”
一听到这个话题,每个人立刻正襟危坐,也顾不上声讨我了。反正就算笪颂贤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对为他报仇也没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遗嘱。
我坐到沙发上,手放在膝上,紧紧捏着手袋。旁边的位子下陷,一个高大的身躯落座在我身旁,散发出的热力不容我忽视。我用小指压住手腕,想制止越越跳快的脉搏。奇怪,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从他身上,我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味。我偏过头,正好迎上他炯炯的目光,对着我疑惑的眼神,他微微勾一下嘴角,唇边露出一道笑纹。我回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更紧张了。
黄中齐郑重地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开始宣读:“本人,笪颂贤,将名下财产做如下分配:祖宅、阳山笪宅留给吾子笪尉恒,吾妻杨仕儒未改嫁时有居住权银行保险箱内珠宝,留给吾女笪尉芳留给吾妻杨仕儒劳斯莱斯一辆,银行现金两千万”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我得到了现金两千万、一辆劳斯莱斯,还有些不值什么钱的所谓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可最重要的还没有说到,达贤企业呢?为什么还没有提到?我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本人名下之达贤集团百分之五十五股份,百分之四十留给吾子笪尉恒,百分之十五留给吾女笪尉芳”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黄中齐还说了些什么。我看见亲戚们乱成一团,我看见笪尉恒站起来与黄中齐握手,看见黄中齐讨好的笑脸;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笪尉恒笪尉芳我呢?怎么没有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妻子,天天陪在他身边伺候他的妻子!
真讽刺,那个口口声声爱我胜过一切,愿意为我掏心挖肺的死老头子,最后却摆了我一道,除了一点吃不饱也饿不死的钱之外,把一切都留给了与他多年不来往的儿女。血缘的力量真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