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船从棋社门口轻轻地趟过,只留下身后淡淡的一圈涟漪和潺湲水声,在晨间的点滴雨声中消失不见。
苏永年坐在柜台后,正对着棋社大门凝望着外面岸边飘摇的柳树枝和随城中河水流轻晃而过的篷船,眨眼间只剩朦胧船影。
柳岸风来影渐疏,船影忽过水如初。
今天和易先生下的对子棋局结束的异常之快,不见丝毫的缠斗之处,稍一碰撞,双方立马拼杀,虽然苏永年仍同以往几盘棋一样占不到半分便宜,但细微之处犹可见他思绪通明,几番碰撞毫不犹疑,在自己所能看到的变化中极力找寻能使自己得到优势的棋着。
今天是苏永年第一次让镇龙头的那颗棋子起到作用,虽然对于全盘局势来说影响并不大,但也足以让他心情舒畅很久了,这些日子他差点都要怀疑阿伯教导自己这么些年的棋招囚龙井是否能在与一流棋手的对弈中起到作用。
苏永年的早晨往往是跟着与易先生的棋局结束而结束的,所以今天的早晨显得如此之短,等到他和杨文远擦桌扫地,烧好茶水后,还不见有半个棋客进来。
也许他们也没想到今天这两人会这么勤快。
杨文远拿起那壶刚烧好的水,为自己泡了一碗热茶。
一壶热茶,没错,身为师兄的他断不可能亲自为师弟苏永年斟茶倒水,不然师兄颜面何存?想喝茶?自己泡去。
茶叶自然还是棋社常用的那便宜茶叶,碗面上全是茶叶末,杨文远坐在茶水桌边的板凳上,捧起茶碗,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茶叶末被他吹到碗的另一边去,然后蜻蜓点水似的嘬了一口,刚烧开的水实在太烫,只能意思意思。
杨文远有话没话似的回头看了苏永年一眼,发现他一直看着门外的雨景,不像平时那样一下楼就立马复盘今天的棋局,今天他难得的懒了一次,杨文远想着原来这世上也没有那种会重复不倦的做着一件事情的人。
他原还以为苏永年会是,至少前些天看起来确实如此。
看来他也是个普通人。
“今天好像下来的有点早啊,师弟?”
杨文远不怀好意的问道,苏永年今天在二楼待的时间很短,看来是输得很惨。
自第一次看过师弟苏永年与易先生的对弈后,易先生就不再允许他在二楼看苏永年的棋局,理由是不适合他,在自己的那一两三分的东西还没完全弄明白之前,盲目学习别人的棋路,只会乱了自己的心境。
苏永年也是如此,不过杨文远每两三日易先生才会和他下一盘棋,原因是他有些时候下棋太快,都不大经过脑子,说得好听点叫临机果断,遇险而善变,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下些什么。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杨文远经常会下出些意想不到的险手,妙手。
易先生临了也只能感叹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和常人不一样。
一半疯子,一般傻子。
所以易先生才说杨文远只能算得他半个徒弟——疯子算,傻子不算。
易先生为了让他珍惜每一次与自己对局的机会,大幅消减和他下棋的次数,逼着他认真思考,好好决断。
和苏永年每天一局棋比,自己真像个后娘养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杨文远好像比以前更认真勤奋了些,这几天也是如苏永年一样棋书不离手,时常还照着书上的前人棋谱在棋枰上复盘,果真是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
苏永年走出柜台间,自顾自的也跟着泡了碗热茶,又走了回去,将茶碗放在柜台上,学着杨文远一般的双手捧着茶碗吹气。
“下来的早才是好的,若是每天都下一两个时辰,脑子不得胀破。”他也饮了口热茶,缓缓道。
杨文远缩了缩脖子,道:“也是,要是天天那样,打死我也不上二楼去,宁愿就天天在楼下泡茶发呆得好。”
“师兄你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算是那样,你还能躲得掉?”苏永年认真道。
“也是。”
杨文远想了想,好像自己也离不了棋社,除了学棋自己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不过他又想到,苏永年和他并不一样,是因为他阿伯让他来学棋他就来了,难道他没有其它事情可做?
自然不是,他既独自开了间铺子还是徽州府最有名气的青楼杨柳苑的少东家,学棋这么累,还费脑子,安稳享受已得的安逸不好么?
“你为什么要学棋?”杨文远问道,又觉得这个问题似曾问过,被他搪塞过去,所以又补充道:“别说是你阿伯让你来的,你自己喜不喜欢围棋?”
苏永年顿了顿。
为什么要学棋?当然是为了参加棋圣战,问鼎棋圣,然后回到娘亲坟前,告诉她父亲没有做到的事自己做到了,也许也是为了让那不争气的父亲在九泉下能够瞑目。
这个他不愿跟人说,也许是怕别人笑他好高骛远,也许只是将这当成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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