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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
青年士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游侠儿挤到了茶肆外面去,一个是读书人,一个是江湖人,肯定是没法和他角力的,顿时就被沿茶棚油布顺流而下的雨水淋了一头。
看到他终于和自己一般邋遢,方巾都湿透了,满脑袋杂草的游侠儿解气许多,哈哈大笑起来。
临笑完,还不忘骂他几句。
“你是个泥鳅你是,敢情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京城第一才子?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模样,老子就是信了你个龟儿子,才被人家从乐山一路追到了嘉州来,屁的个京城第一才子,屁的个白衣卿相,屁的个潘安宋玉,你就是个泥鳅……”
说了半晌,又觉得口渴,便歇着了,只是行囊腰间等各处再也找不出半个铜板来了,哪里还有钱在旁边买上一碗热茶。
这时那个青年士子弱弱地说道:“你不还说你是个厉害刀客,等闲十几个人近不了身,怎么还跟着我一起跑咧。”
游侠儿顿时止住了笑,眼里骤现一丝尴尬意味,强作镇定且一脸不屑地道:“我那是怕伤了他们性命,我可不想背着官司跑路,而且他们哪里只止十几个,我看起码有二十几个。”
青年士子将头顶方巾取下,使劲儿地抖了抖,又重新端端正正的带了起来,幽幽地开口道:“我数了,十九个。”
“你……龟孙儿。”游侠儿气得说不出句囫囵话。
“刚才不还龟儿子?怎么这么快就龟孙儿了?”青年士子不解问道,他在书上可从来读不到关于各地骂人这一方面的风土人情,居然也觉得有趣,一点儿都不带生气的。
“爷爷愿意,你咬我?你个泥鳅腿,”游侠儿大怒道:“让你临摹幅画都能被人认出来,这就是你京城第一才子的厉害之处?你不是说唐寅的画你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画个九成相似吗?怎么就画着画着就变成文征明了?”
青年士子嘴角尴尬地撇了一下,道:“意外,纯属意外,主要是我就带了个文征明的印章,一时心血来潮,而且鬼晓得你那么早把那副画就拿去卖,不然我们也不会被人追的这么惨……”
“那你还是在怪我咯?”
青年士子悻悻,连忙摇头,“怪我,怪我。”
“算你识相。”
刚说完这句,游侠儿那久未进食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想来应是许久都没有吃饭饿的,他怒怒瞪了青年士子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最后的那点碎钱都给了摆渡的,真是活该,刚才不是说好下了船就跑吗?”
青年士子假装没有看见游侠儿阴沉的情绪,认命似的说道:“我在后头就瞧着那摆渡的船家跑得肯定比我快,与其被抓住在给钱,不若直接给了,还省得费劲。”
“你倒是大方!现在到哪弄钱弄吃的去?”
这个问题倒是让青年士子有点困窘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过上身无分文身边还没有人照应的日子,不过这样也的确有着不一般的滋味,就比如说以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遇到的这种爱骂人泥鳅的市井游侠。
这次不仅见到了,还交到了朋友。
嗯……朋友,应该说是难兄难弟才对,毕竟看他那样想剐了自己的心思都有了……
最有趣儿的是这位市井游侠喜欢自称为刀客,说是川中人称鬼见愁的就是他了,也不知道真假。
肯定是假的,就如同自己……
不对,自己这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可是真的,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想到这,青年士子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了起来。
看来这次孤身云游没有把侍从带出来真是个难得的好决定。
去哪里弄点钱呢?再这么下去别说是什么京城第一才子,就是天皇老子也得饿死在这了。青年士子耳朵微动,却正巧从附近吃茶的行客口中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新安程白水邀战整个嘉州棋坛,鏖战五盘,就在今日嘉州城内的梁园茶楼。
好巧不巧,青年士子刚游历到嘉州时头一件事就是去梁园茶楼,可惜是没有见到那位三十余年前闻名京师的“纹枰探花”,遗憾离开,之后便遇到了这位游侠儿祖宗,再之后的事情,一言难尽。
那真是一个风流士子变成假画贩子的血泪史。
“走,我知道去哪弄钱弄吃的去了。”
“啊?”
游侠儿还在钳着自己头上的杂草,半晌没反应过来,青年士子却已整顿好衣冠,趁着春雨停歇快步地走出茶肆,向嘉州城的方向走去。
已行了老远,远得就只看得到影子。
游侠儿赶紧提着长刀跟了上去,可不能让这小子跑了。
……
……
雪芽茶亭里,黑白交错,杀出一片刀光剑影。
黑棋眼看交换不利,在白棋尖之前下了一手很大的棋,意图收揽实空。
白棋此时不可再去补这一手,不然可就落了后手,于是白棋尖补之前,再度逼迫黑棋交换,如此一来,与之前的那一次交换的两颗白子接上,白棋的可选择的手段就丰富了许多。
但是黑棋刺,导致白棋不敢轻易接。
思忖了片刻后,程汝亮还是接上了这一手。
黑棋再断,十分严厉,势必要让程汝亮为他的这一手接付出代价。
白棋没有选择应手,而是转手要屠黑棋大龙。
黑棋飞,在中央冒险逃孤,举措极其大胆。
白棋补,黑棋也补。
如此便是细棋局面。
黑棋大概是对细棋没有把握,而寄希望于中腹决战,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
白棋当然不会退让,也不能退让,只有硬“吃”一条路可走。
双方即将在中腹展开决战,黑棋虽然一直都有劣势,但所幸从未被白棋将差距拉开,中腹的决战变化复杂,动辄就是一条大龙甚至数条大龙乃至半张棋盘的纠缠一处,有时就是国手也未必能解开其中复杂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