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手里捏着一柄泥金折扇,用扇柄轻轻的敲了敲郑娥的手背,抬抬眼提醒她:“哎,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啊,至少给我递一块啊!”
郑娥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一时儿忘了……”说着,连忙伸手从边上拾起一块玉露团,小心翼翼的递到萧明钰的嘴边,甜甜的道,“这个好吃,四哥哥你尝尝。”
萧明钰顺便咬住那块玉露团,嘴里尝到甜味,面上不由也显出几分笑意来,嘴上却嫌弃道:“这甜腻腻的,也就你喜欢!”
“都是甜的,爱吃不吃!”郑娥还有点小脾气,哼了一声,雪玉似的面颊微微鼓起。话虽如此,她到底还是惦记着萧明钰那条伤腿,很快便又转头四顾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要不你吃个胡饼?”说着,便从边上捏起一块胡饼递过去。
这胡饼乃是用羊肉为馅,加上花椒、豆豉,随后在饼外部抹上酥油,直到内部的羊肉泛出肉汁,喷香扑鼻,方才算是熟了,外部酥脆,一咬便肉汁满溢,满口鲜香,时人多称之为“古楼子”。
萧明钰还真挺喜欢的,就着郑娥的手吃了大半块胡饼,便又指派起郑娥:“……吃多了有些咸,要不你给我倒杯热茶?”
郑娥气鼓鼓的,嘟起嘴:“你就会指派人!”话虽如此,她还是动作迅速倒了杯茶,很是细心的递过去给萧明钰。
萧明钰就是喜欢看她围在自己边上忙的团团转的模样,他微微低头,抿唇喝了口她递过来的茶,只觉得嘴里甜滋滋的,一直甜到心底。他与郑娥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往上一扬,黑沉沉的眸子中闪过宠溺的笑意:“等我腿好了,你指派回来便是了……”
郑娥还真不指望这个,随口应了一句:“有窦嬷嬷她们呢,用不着你的。”见萧明钰不喝了,她便把茶盏搁到边上,重又转身从后头拣出自己的画卷来摊开在萧明钰前头,“对了,不说这些了!你快来替我看看画,我总觉得画得有些问题……”
好在车厢够大,郑娥与萧明钰各坐一边,中间倒也能搁得下摊开的画卷,上面画的桃枝和春雪栩栩如生,就连上面的笔墨清香都嗅到,犹如一根细长的丝线,萦绕鼻尖,一直不断。
萧明钰知道郑娥这会儿到底还小,急不得,只得深吸了口气,熄了心头的躁火安慰自己:再等几年就好了,时人多的是十三四岁便婚嫁的——当年皇后嫁给皇帝的时候也才十四岁。就连二娘,她十岁上下便知道情爱婚嫁,再等几年郑娥估计便也会慢慢明白过来了。
这般想了想,萧明钰很快便静下心来,垂首打量起郑娥这幅还未画完的春雪图来。
似郑娥这般年纪,固然算是崔先生的高徒可能力到底有限,这幅春雪图也就画了山间的一株桃花和一条小溪。桃花树上的枝叶方才冒出娇嫩的绿叶和簇新的桃花,还未融化的冬雪堆在枝头,只白白的一点盖在上头,更衬得桃花明艳鲜红、绿叶鲜嫩,山景静谧美丽。
第46章
“太静了……”萧明钰看了几眼,忽而便明白过来了,他弯了弯唇角,轻轻的道,“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哪怕是千里冰封、万径人踪灭,山林之间也不是寂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的。你不是也带我听过风声?飞鸟、蝴蝶又或者初生双角的小鹿……它们应该都是存在的,没有这些,你的画就只是一幅画,而不是春雪图。”
郑娥眨了眨眼睛,虽然心里已经接受了萧明钰的说法,可嘴上仍旧是不服气的嘟着,碎碎念着反驳道:“可是,崔先生现在还不叫我画活物,她说我还没有到能抓到‘神’的时候。”她犹如黑宝石一般明白的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睁大了看人时显得格外澄澈,就像是春日里清澈见底的绿波,“所以,你说的鸟或是小鹿,我都画不了的。”
“没关系,”萧明钰伸出手,揉乱了郑娥柔软的发顶,笑起来,“风无声无形,你画不出它,可它吹过时难道就什么都没留下吗?你可以画流动的溪流,可以画被蝴蝶栖息过的花叶,被小鹿踩过的细草……”
郑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激动之下也顾不得横在中间的那幅画,扬手扑过去抱住萧明钰的脖子,像是小时候撒娇一般的软绵绵的道:“谢谢你,四哥哥!”她乌黑浓密的眼睫跟着轻轻扬起,一双明眸犹如秋水般溺人,双颊的笑涡塌下去,显是高兴极了,随手就拿起一块胡饼给塞到了萧明钰。
萧明钰迫咬了一口胡饼,外头的酥皮被咬开,酥脆咸香,流的一嘴儿的肉汁,就连嘴角都沾上了,油腻腻的,好容易才端好的仪容一下子全没了:……
郑娥这会儿却没瞧他,反倒是把自己纤长的指尖按在红唇上,很是认真的思忖了一会儿,最后干脆把跟前的那卷画给收起来丢给萧明钰,随口道:“这个送给你,四哥哥。我要重新画一幅。”
说着,她便兴冲冲的探出头去,吩咐左右的宫人去把宣纸和笔墨颜料拿过来。
马车慢慢的在山道上行过,翠绿的林木和夹杂其间的花卉鲜草一掠而过,木质车轮无声无息的在山道上面压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系在上面的金铃随着山间的微风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然而,郑娥一抓着笔便再顾不得这些,一颗心忽而就沉静下来,专心致志的垂着头,专注于纸上的花草树木。
沾满颜料的画笔自透白的宣纸上划过,浓墨勾出的树干和枝叶,翠的仿佛要滴出水的嫩叶嫩芽,似胭脂一般鲜红如火的桃花和皑皑的白色……银白的春雪在她笔下默默的融化,从树梢叶尖滑落下来,犹如露珠一般熠熠生辉,甚至流入山溪里,从林间穿过的溪流不断地流淌着,水流拍打在被磨得透白发亮的溪石上,飞溅起亮晶晶的水珠,依稀还能从画里听见那一直不断的流水声……
那稍纵即逝的春光在她笔下放缓了步子,山川水流间的丽景在那张薄的出奇的宣纸上一一呈现。
然而,萧明钰的目光却没有转向那副画,反倒是专注认真的看着郑娥。在他的眼里,郑娥乃是他唯一能见到的一束春光——穿过厚厚的云层,跨过漫长冰冷的隆冬,融去坚硬如铁的寒冰,一点一点的照亮他的世界,赐下所有的色彩与温暖。
世人逐光而生,他亦不过凡人,如何能放过这一缕上天所赐的春光?
回宫后,郑娥和萧明钰一个照常进学,一个在府中养腿伤,因为萧明钰已经搬出宫了,暂时也没了再见的机会,只能偶尔递些书信交流。得福虽是被罚扫三个月的地,这会儿倒是又得了送信的差使,每天跑里跑外的,倒是把鞋子都踩破了好几双,累得腿疼。
虽然尚药局那头已经无数次重复说明萧明钰的腿伤并无大碍只需卧床修养,就连萧明钰本人信件中都安慰郑娥说自己已经好多了,可郑娥却觉得自己心里头记着什么,平日里虽是不曾显露,可做起事来却总也提不起劲儿……
二公主每日里与郑娥在一起,自然察觉到了郑娥的情绪。她一贯是个心宽的,想了想干脆晚上沐浴之后跑去与郑娥同睡,顺便开解开解人。
因为方才沐浴过,二公主与的手也才抹了玫瑰味的香脂,摸上去的时候冰凉凉、滑腻腻的。可二公主本人却浑不在意,反倒是笑嘻嘻的用自己的冰手去贴郑娥热乎乎的脖颈,俏生生的与郑娥眨了眨眼睛,问她道:“想什么呢?我瞧你这几天都是一副没精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