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空荡荡的道路走到那军士身边,低声问:“却不知我们这是去哪里?大人所说的千户又是何处的千户?”
那军士边走边低声答道:“自然是我们谢千户,莫非你还认得别个卫所千户?御史刘大人在府衙里等着问你的话呢,到那儿就知道什么事了,快走。”
原来是谢千户,这他就放心……等等,锦衣卫!御史带着锦衣卫下乡办案!崔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连他这个在乡下的孩子都有锦衣卫千户亲自拿问?
他心忙意乱地被人推进了一乘小轿,抬进了府衙。府衙与学庙就建在一条街上,府学在北,衙门在南,相隔不过半条街,没几步轿子就扛到了衙门外。那个引路的锦衣卫叫他下来,领着他从小门进去,上了二堂。
堂上正位并坐着两位官员,都是乌纱官袍打扮,不过衣裳一青一绿,左手的一个打着文官七品的鸂鶒补子,应当就是刘御史;右手的一个……不用看补子,看脸就知道是锦衣卫五品千户。他下首还坐着个和他服色一样,只是打白鹇补子的官员,应当是五品的府同知。
虽然知道谢千户是来抄家拿人的,可是看到他的脸,崔燮就莫名觉得有种安全感,忙乱了一路的心也定下来了。他走到堂中央,稳稳当当地站在堂上,拱手施礼:“迁安县儒童崔燮,见过两位大人。”
他的个子确实长了,人也确实瘦了。
谢瑛最早见他那次,他虽然病着,脸上还是有肉的,又因当时正发着烧,两颊泛着晕红,反而显得气色好看。但这回他是刚从考场熬出来,整个儿人都有种疲惫憔悴的感觉,脸色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白得透着几分青气。
但他的身姿比从前更修长挺拔了,穿着层层叠叠的玉色长衫,就如同一株玉树立在堂上,照得内堂都亮了几分。他的脸瘦了,下巴也尖了出来,却不是那种病态的凹陷,而是从小孩子般团团的可爱里长出了一股英气。
唯有那双眼变化不大,眼尾略略挑起,垂眼时只觉着温润清秀,抬眼看人时却流露出一种灼灼光华。
谢瑛是来问他的事的,却不是来看他行礼的,见他躬了身便说:“不必多礼。刘大人、张同知与本官不是讲究俗礼的人,你也不是罪犯,别站着了,到张大人下首坐着吧。”
刘大人看了他一眼。他只当没感觉到,托着茶盏说:“给崔公子上一盏茶。圣命既没说要拿问他,就还该给他官籍子弟、府试学子应有的待遇。”
居然还有圣命?不过不是来抓他的,那么说他应该是证人?不会是白莲教又闹什么事了吧……
以崔燮贫瘠的经历和想象力,也就只能想到这点了。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来抓他的就好,他顺势起身走到同知张桂下首,却是没坐下,而是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不知大人要问什么,崔燮一定知无不言。”
刘瓒对他那张脸也是很喜欢的,只是怕他德才衬不上脸,恨不能当场考校他一番,确定那三场卷子真是他自己写的,还是事先猜到题目,请了人代笔。
不过他是奉命来问案的御史,再想问也得忍到办完案子再说,因此也等不得他坐下喝口茶水,便直接问道:“迁安县县衙后街那座图书馆原是你家里的产业?是你献给迁安县的?”
不是白莲教?是图书馆?
崔燮愣了一下,落在刘御史眼里,又怀疑他根本不知道捐献图书馆的事。他微微欠身,看着崔燮温声道:“你只管说实话。本官与谢千户皆是奉皇命而来,无论有什么委屈,我们都能为你做主。”
谢瑛也笑着说:“刘大人说得不错。你有什么冤屈只管当面回来。天子圣明,烛照万里,我等深荷皇恩,岂能容那些鬼蜮伎俩戗害好人?”
崔燮回过神来,连忙踏上前一步,看着两位钦差坚定地说:“那图书馆的院子是我主动捐给本县的,不曾有任何委屈。两位大人来问这些,莫非是我不该捐这地方么?”
当然不是。
捐产业给朝廷是义举,迁安县建图书馆无偿供人看书也是德政,任谁也不敢说不对。御史要奏的,钦差要查的本也不是他们不该捐院建馆,而是这么个去年还未成丁的孩子怎么想到要捐院子的——
是真个出于本心,还是被人诱骗了?
刘瓒的身子倾得更厉害,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崔燮明亮清澈的双眸问:“你去年还不曾成丁吧,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捐赠院落给县里建图书馆?可是有人教给你这些?还是许诺给你什么?”
崔燮眉心挤出几道浅浅的川字纹,反问他:“大人怎么会这样以为?捐赠图书馆一事是出自学生的本心,至于前后经过,戚县令那篇《修迁安县图书馆记》上写得清清楚楚。学生是为了叫先母嫁妆施用在更有益的地方才将其捐出去的,并未受别人劝诱。”
刘瓒拧紧的双眉微微放松,又问道:“那店铺既是你先妣的嫁妆,每年总也有百余两典租收入吧?你一个孩子住在外地,家里的份例要从京城送来,来往总够不方便,少了这笔生息,不怕影响你读书么?”
不怕。少了致荣书坊,还有两家居安斋和随节开市的清竹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