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又垫银子的道理。那床若一时不好做得,先把轮椅打造出来也行。此外还要请你帮忙做个南边儿常用的纸阁和那样的纸廊呢——”
南方没有火炕,冬天多靠炭火度日。天冷时文人会在床外用木框糊上龟纹纸,做成一间四面落地,上方糊着纸顶的“纸阁”。在里面烧炭,既暖和又省火。
这还是他那本古代化学里,《造纸》一章引用的史料,他查明清时期造纸笺和印书技术时顺便看过一遍。刚到迁安那年冬天,他还想给后院的办公室里置个纸阁,后来因匠人们嫌出入不方便,最终也没做成。
那个纸阁对普通人来说,用不用只在两可之间,对于崔老太爷这样的久病之人却当真能用得上:若是将阁子做得密密的不透风,周围糊上半透明的窗纸,他坐在里头不就能欣赏阁外的景致了?要是从门口接一条不透风的纸廊出去,让人在里面推着老太爷走一走,他的心情或许也能好些。
反正只是木条和纸糊的,费用不高,不用时收进库里,也不妨碍别人出入。
他吩咐崔良栋先送匠人回去,明天白天再过来量走廊、大门,定制带窗子的纸廊。他自己则换了一套青色直身,戴上方巾去前院见陆先生。
陆先生此时已在花厅里自斟自饮地等着他了。见他进门,便撩起眼皮朝门口儿张了一张,露出一张四旬年纪,眉间川纹深深,削瘦得显出骨感的小方脸,淡淡地说:“原来是崔案首来了,有失远迎。”
他长得跟崔燮想象中不大相同,人有点儿黑,眉头又皱着,就显得脸色似有些阴沉,身上萦绕着一股孤独感,不大合群。
崔燮进门便拱手道歉:“本该早些来拜见先生的,只是回家之后一向事务繁多,直到如今才抽出工夫。”
陆先生低哼了一声,撂下酒杯道:“崔案首读书穷理,致知务行,什么学问都是自家灵心领会得的。又何须来看我这徒有虚名、误人子弟的先生?”
崔燮的手晾在空中,尴尬地说:“早年多蒙先生教导……”
陆先生道:“我又教了你什么了?我就算教你些孝悌诚敬之实,诗书礼乐之文,从一事一物间略讲些义理之所在,也没能教你懂得涵养践履之功,是我这先生无能。”
他说了这一串,见崔燮似懂未懂的,不觉脸又黑了几分,直问道:“当初我教你《大学》时,是如何跟你讲格致之道的?朱子答吴晦叔这些话,你都忘到脑后去了么?格致之前当先习涵养践履,而后能澄清纷杂之心,专务学问!”
他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先前人都说我不会教学,耽搁神童,我还自忖着曾教过你些个洒扫心田杂思的工夫,于你念书作文能有些用处。如今才知道,原来世人说得倒对,我教的那些全然不曾记在你心上……”
不是不记得,只是学过的那个人不是他。崔燮倒退了几步,不忍心看陆先生。
陆先生却以为他是心虚了,自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忍着气说:“我到现在还厚颜留在崔家,却只是为了见大公子这一面的。”他眉眼间隐隐浮上一层躁意,不客气地质问道:“当初我教你的时候,可曾有不尽心的地方?你读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可有哪回少了规劝、教训你?还是少了给你布置功课,督促你背书?”
崔燮无言以对。
他事前真的想不到,来见前先生一面倒像见了分手多年的女朋友,还要听这种略显哀怨的抱怨。
不过陆先生这么理直气壮,说不定当初也未必真的想要耽误崔燮?毕竟这位先生接手原身也才两年……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身体本身并没有什么过目不忘、思维速度超凡的资质。自己现在这个程度还是多亏前世念的十几年书,掌握的各种学习方法和辨证思维,也多亏了有硬盘金手指,让他不用担心近视,天天都能复习到半夜。
他暗暗摇头,先安抚对方:“先生息怒,从前的我年纪尚小,不懂得……”
陆先生的脸色又黑了一层,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强抑着激动说:“我应崔大人请托在这家里教书,从大公子你,到二公子、三公子,连蒙书都教了,除了自己要会试时请假备考,自忖也不敢误人子弟!我却不知我究竟哪里教得不好,令一代神童在我手里明珠蒙尘,连个下乡小县的秀才都比我教得好……”
“陆先生。”崔燮的声音不高,却十分坚定地打断了他:“当初是学生心窍未开,没能从先生学出什么来,也难怪先生怨怪我。可是我在县里跟林先生念书时,他也是倾尽一身学问教我,若没有林先生,也没有今日的我了。学生当时学问不好,只能怪自己,还望先生别再牵扯林先生。”
陆先生一口气喘不过来,噎得脸色越发地黑了,转过身对着墙哧哧地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