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忠。
“四虎”中首先拿下洛阳的“神枪太保”田承嗣,则一直奉命驻守在河南,准备进击淮南;拿下潼关立了大功的“鬼见愁”崔乾佑则被突然命令挥军北上,侵占河东道各州郡;而叛军的大元帅史思明则先被安禄山调去平定河北道各州郡的“叛乱”,随后就被要求与“劈山巨灵”蔡希德一起兵出井陉,攻击太原……。
如此一来,“四虎”中就只有最为安禄山所倚重的“金翅大鹏”李归仁跟在三位“御儿干殿下”的身后,催动中军开进长安。
人们完全可以想象,这群常年在范阳、平卢等苦寒之地打拼的骄兵悍将在突然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花团锦簇的长安后会是怎样的状态,或许他们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恍然大悟,继而欣喜若狂,再然后就将一切抛在脑后,开始了疯狂的抢夺!
琳琅的珍宝——抢!
艳丽的布帛——抢!
耀眼的金银——抢!
……
躲在家中的——从进去抢!
走在街上的——抓过来抢!
正在逃跑的——追上去抢!
……
抢不走的,就砸掉!
看不懂的,就烧掉!!
不听话的,就杀掉!!!
孙孝哲在军中有个诨号叫做“立地魔君”,是个极其凶残暴虐的家伙,他第一个进了长安,下手比谁都快、比谁都狠。然而,当他兴冲冲地直奔左、右藏库而去,却发现库中的许多东西已经被搬空了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难道有人比老子下手还快?”
他派人盘问了抓来的內侍监边令诚才知道,就在天子御驾离开长安后不久,左、右藏库就被长安城中的许多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哄抢了一遍,还有人骑着毛驴来皇宫中偷窃。
孙孝哲登时气得火冒三丈!还不等他传令将边令诚杀了,这位颇“识时务”的內侍监却立即呈上了皇宫内藏库的钥匙,满面谄笑地献策道:“将军不如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定然能将那些宝物都寻了回来!”
孙孝哲闻言大喜,立即传令全军在长安城中挨家挨户的搜查,但凡是抢掠左右藏库的物品一律取回,违者杀无赦。
如此以来,不仅是左、右藏库流失到民间的宝物,就连一些豪门富户家自有的古玩珍宝也被劫掠了个干干净净,有人反抗当即就会被乱刀杀死。
有一位曾经在长安城内被称为“首富豪门”的王宝宝,家中就被叛军抢了个一干二净,连庭院中的地面都被翻了过来——是的!谁不知道他家的地面都是用无数铜钱立着铺起来的?据说是为了下雨不积水……
是的!这些人穷奢极欲的故事,不仅长安的百姓知道,叛军,也知道……!
安禄山这位忠心耿耿的“干儿子”当然不能忘了他远在洛阳的“干爹”!他派人将皇宫中的珍宝、宫女、宦官、乐工,以及禁苑中的珍禽异兽全部用大车和货船运往洛阳!由重兵看护的运输车队和船队浩浩荡荡,足足延伸了几十里地出去。
到了后来,光是抢掠还远不过瘾,“立地魔君”的凶残本性大发,命人将还没有来得及逃跑的皇亲国戚、公主驸马,杨国忠、高力士等人的亲眷以及随驾出行的将士们的家属统统抓了起来,就在西市大街上当众对他们施以酷刑……
这些昔日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朱门大户的纨袴膏粱,朝廷中的勋贵大员的家属,全都遭了灭顶之灾!
有人被剖腹挖心,有人被割鼻剜眼,有人被用铁棍砸开了天灵盖,有人被砍去手脚丢在路边,还有的人被扔到斗狗场中逼迫着角斗取乐……至于淫辱妇女,屠戮婴孩,杀人纵火种种恶行更是比比皆是。
长安市上人头滚滚,西京街头血流成河!
天若有眼,天必垂泪!神若有知,神定愤怒!
长安城的繁华落尽,继之而来的是兵灾的血腥恐怖!盛世的帷幕垂下,取而代之的是百姓的无边苦海!
……
而在八百里之外的洛阳,安禄山已经僭越称帝,取国号为“大燕”,年号“圣武”。
这天,在严庄、阿史那承庆、李猪儿等爪牙和奴仆的陪同和簇拥下,他晃动着肥硕的身躯来至洛阳皇宫的内苑,检视他的义子孙孝哲从长安运来的无数珠宝珍玩、衣服装饰,皇家仪仗,还有大批大批秀色可餐的宫女和技艺高超的乐师、百工、伶人……这都是作为皇帝应有的“装饰”,似乎没有这些,一个皇帝就会像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一般寒碜!
他裹在身上的衮服是严庄逼着洛阳织造上的衣工们用数月的时间赶制出来的,之前量体裁衣时候本已是加肥、加大了富余的。可谁知做出来之后,他的身躯又已大大发福,故此仍显得有些紧巴巴的,裹在身上也很是难受。
但他仍小心翼翼地穿着,就像穿惯了麻衣短装的农夫,突然披了件大户人家公子的道服一般,既觉得自己已改头换面,又着实担心万一哪里穿错了惹人笑话——既希望人们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明显改变,又的确会因为被过分的关注而有些局促不安。
长安那边运来的皇宫内藏库中的宝贝着实不少!
此时,安禄山也来了兴致,他得意洋洋地跟身边的人讲这个是辟寒犀,那个是自暖杯,这个是占雨石,那个是知晴伞,还有什么夜明杖、夜明珠,夜明枕,又有什么龙皮扇、警恶刀、七宝盘,零零总总数百件珍玩,他却居然能认得大半!
严庄在一旁奉承道:“原来圣人早就识得这些宝物,看来由您继承大统的确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些宝物本就是应该归圣人您的!”
安禄山一阵仰天大笑!这些都是他历次入长安觐见时候,听人讲到或者观赏过的。
他心中虽然十分得意,但嘴上仍不屑地说:“这些玩意儿饿不能充饥,冷不能御寒,称作刀的不能上阵杀敌,叫做盘的又盛不了什么吃喝,整天把这些当成宝贝,大唐岂能不被我大燕取而代之?”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又见到内苑中运来了不少珍禽异兽,有长鼻獠牙的大象,也有高大斑斓的麒麟,有鬃毛猎猎的雄狮,也有羽毛美丽的孔雀,还有许许多多见都没见过的珍奇动物,整整占去了大半个内苑的地盘,有啃食树木的,有咆哮扑人的,有东窜西跳的,也有已经奄奄一息的,闹哄哄一群,乱糟糟一片!
安禄山又大笑道:“这些玩意儿,不能当马骑着上阵打仗,也不能当牛拉犁下地耕田,每天好草好料的养着,有的还要顿顿吃肉,真不知道当年的‘圣人’在长安怎么就喜欢这些东西”,他几十年称呼李隆基为“圣人”,已叫顺了口,如今自己也成了“圣人”,竟然一时改不过口来。
严庄等人既不敢纠正,也不敢答应,只得满脸堆着谄笑,“嗯、嗯”地连连点头敷衍。
他们来到一群身着素雅白衣的乐工身边。
严庄忙介绍道:“这是‘圣……’,……剩下来没跑掉的乐工,孙孝哲来信说他们都是李龟年调教出来的“梨园子弟”,特意为您供奉雅乐的!”
他方才略一走神儿,差点顺口说出“圣人”二字来,亏得及时将话头转了,才免得“欺君之罪”,心中亦是暗自惊骇。他虽然是安禄山的心腹,但也知道这家伙翻脸不认人,更是说动手就动手,一句话说错或一个主意出错,都可能遭到一顿暴打!偏偏安禄山还有个“好毛病”,每次都是打完就完,绝不再找后账,这一点对经常被打的严庄和李猪儿二人来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安禄山在长安时候也曾听过梨园弟子的演奏。说实话,相对于这种丝竹管弦的雅乐,他更喜欢自己常玩的鼙鼓。尤其当他骑在马上随着马蹄声拍打鼙鼓的时候,就会感到一种自由和舒畅。
但现在自己毕竟已经成了大燕国的“皇帝”,总如一名骑兵般拍打鼙鼓也不太成体统,故此才耐着性子,背着手,走上前来看。
严庄凑上前,向那些表情木然的乐工们命令道:“速速将那曲‘霓裳羽衣曲’为圣人奏来!”
安禄山见他居然知道“霓裳羽衣曲”,心道:“朕这个宰相还真不赖!”也转头向他微笑问道:“严庄,你也知道这曲吗?是刘骆谷与你说的吧!”
岂料,严庄还未及答话,突然眼神一变,惊呼了一声“啊……小心!”
一位白衣乐工突然起身,抡起手中的一张桐琴,朝安禄山的后脑拍去!
安禄山与他身边的爪牙哪里想到这些弱不禁风的乐工中还能有“刺客”,竟然全无防备。
“咔嚓”一声,那张琴被结结实实的拍到安禄山的脖颈和后背之上,登时四分五裂!
亏得安禄山身材极为魁伟,而那人身体瘦削,力量也不大,故此并未拍中他的后脑,却也将安禄山打了个踉跄,几乎摔倒。
严庄等人大惊,忙飞身抢上前去搀扶安禄山!
众侍卫也一拥而上,顷刻间将那个青年乐工打倒在地,绑了起来。
安禄山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这么一下,实在是丢尽了颜面,他抬手将严庄、李猪儿等人甩到了一边,冲上前去对那人左右开弓就是一顿耳光,嘴里骂道:“狗日的!是谁叫你来暗算老子!”
此刻,他左眼的眼角已被绷断的琴弦割伤,鲜血顺着面颊流了下来,看上去十分狰狞。
那白衣乐工不是别人,正是琴师雷海清。此刻他已被打的口鼻蹿血,牙齿脱落,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此刻,他看着散落一地的桐琴碎片,眼中尽是凄婉,自始至终嘴唇都紧紧地抿着,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乞情告饶。
他把自己最心爱的“春雷琴”拍碎在了安禄山的身上,而没有为他弹奏一个音符,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出于何种原因做出了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
安禄山狂吼着:“来人,将这杂种的手脚都砍了!快!快!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