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下来,燕军又损失了近万人,伤者不计其数。
蔡希德气得暴跳如雷,高秀岩低着头唉声叹气,牛廷介搓着手无可奈何,史思明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好半天他才咬着后槽牙下令道:“暂停攻城吧,全军退后一舍之地扎营……”。
而就在他们拔营后撤的同时,城中唐军又冲出城来回收箭矢和兵器,然后大摇大摆地返回城去。
史思明叹道:“哎!王忠嗣啊,王忠嗣!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死!”言中除了激愤之外,还有深深的感佩。
他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略作休整后,便再次传下命令:派出小股部队采用车轮战法,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城。这大大降低了巨无霸砲弩的杀伤力,同时也大大增加了唐军的防守压力和箭矢损耗!
守城的唐军逼到了濒临溃散的边缘,据说已经有两起士兵跳城自杀的事情,显然是他们的精神也开始崩溃了……
终于,某天夜里,斥候送来一封射出城来的降书。
信中写明:李光弼治军严苛,不通情理,随意斩杀士卒,太原军民早已不服,加之进来城中损伤不少,箭矢、礌石消耗极大,士兵给养不足,已经有人精神失常而自杀,故此,唐将荔非元礼愿意弃暗投明,率本部两千人马于明日午时开北城门归降,因为害怕李光弼发兵追捕,故此希望燕军给予支援云云……
高秀岩说道:“李光弼治军严苛是确有其事的,当年他接太原城的兵权,侍御史崔众稍有迁延,便被他斩了。但他平日善于用诡计,如今有人突然出降,末将觉得十分可疑,别是设下诈降之计诓我们吧?”
燕将牛廷介是史思明亲信,也是“十三狈”之一。他因高秀岩是后从陇右转来的,并不是幽州旧将,故而平日最看不起他,便从旁奚落道:“高将军是在静边军一战中被李光弼吓坏了吧?唐军是大中午的时候出降,也才两千人马,我们只要做好戒备,他有甚机会可乘?再说,唐军士气不震,士卒自戕,都是事实,又有甚可疑的?”
高秀岩糟了他一顿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敢回嘴,只得把头一低,不再吭声。
史思明见蔡希德拿着那支箭矢在反复观看,便问道:“老蔡,你怎么看?”他知蔡希德粗中带细,说不定已发现了什么端倪。
“元帅,你看这支箭的制式……”蔡希德将那支箭递给史思明,继续道:“我在想,如果是我要射这么一封信出来,最担心什么?”
“最担心什么?”众将都一脸茫然的询问。
“最担心这封信被自己人捡回去,败露了行迹!”史思明若有所思的接口道。
“对!”蔡希德说:“依我看,正是因为这一点,送信人才故意选了这支我军常用的雁翎箭,这样一来,就算被人发现,还可以狡辩是我军的反间计。这虽然是个小细节,但这种时候,多一分仔细,就可能多一条活路……。”
“嗯!”史思明点头道:“的确如此,他们故意选了这么一支箭送信,反而说明他们考虑的极为仔细!荔非元礼……”他转向高秀岩问道:“高将军,你知道这个人吗?”
高秀岩摇头道:“末将不识得,估计是李光弼到河东后才收到帐下的,不是他的旧将。”
史思明又点点头:“那就按照约定,明日午时在北营列阵迎接。如果对方有诈,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先吃掉他们,再一鼓作气杀进城去!”
蔡希德等人都点头同意,各自分头准备不提。
到了第二天午时,突然听太原城北门内一阵喧哗大乱,史思明心中暗喜道:“果然来了!”
再看时,只见吊桥刚被放下,就有一队人马从城中奔出。紧接着,城头上金鼓大作,还有人向城下的队伍放箭,隐约听人喊道:“快来人啊!有人出城投敌了!”
此时的史思明依然保持着他的狡猾和谨慎,传令道:“三军戒备,不得轻易出战,违令者斩!”他要等出城的人马完全缴械后才肯相信对方不是诈降,目前还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城里冲出两千来骑,为首一员将生的黄须褐眼,应该就是荔非元礼了。
紧接着,又有一队骑兵杀出城,随后紧紧追赶。
史思明正待派人接应,却突然听城头上“轰”、“轰”、“轰”的三声号炮响。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念头一闪,思忖道:“这号炮是怎么回事?唐军追逃兵需要放号炮吗?莫非……”想到这里他心中大骇,急忙回头对蔡希德等人嚷道:“糟糕!有……”一个“诈”字还未出口,只听身后军营里“轰隆”的一声惊天巨响,地面也随之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战马的嘶鸣和士兵们撕心裂肺的哀嚎……
只见营中居然出现了一个足有二百步见方的巨大陷坑,原来立足于其上的中军人马和金鼓、旗手等近千人全部陷入坑中,死的死,伤的伤,在泥土和血迹中挣扎,那种恐怖的情景,就像地狱在这里打开了入口……
就在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时候,已经出城的两队唐兵突然列成冲锋队形向燕军扑来——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投降的!而是,来要命的!
只可惜为时已晚,四千唐军铁骑一个冲锋就将正手足无措的燕军冲散;再一个冲锋,燕军就陷入了全面的崩溃。
被打乱了编制的士卒各自逃窜,又自相践踏,即便仍有许多股精锐小队仍负隅顽抗,且都被局部占优的唐军骑兵分割包围,最终也不得不在乱军的裹挟下陷入难以制止的溃散。
一场大战下来,燕军又损失了一万余人,史思明等人败退了三十余里才算勉强稳住阵脚。
唐军也不远追,依旧打扫了战场之后又退回了城中,从容地拉起吊桥,关上城门,一如往昔地坚守城池。
原来,这个巨大的陷坑就是李光弼的“掘子军”在战前完成的那个所谓的“大工程”。
李光弼精确的推算出燕军最有可能的扎营地点,并通过“地洞战法”、“巨砲战法”等手段不断迫使对手按照他所设想的理想位置落脚,再巧妙利用两军中发生的各种偶然事件,使这条“诈降计”实施得天衣无缝。
陷坑的顶部由那几个盗墓贼出身的士兵做了“专家级”的估算,并用精巧的原木机关做了支撑……除非燕军准确地刨开地面,否则绝不可能发现这个巨大的“陷阱”。
今天,听到三声号炮响,地道内的“掘子军”就扯动机关,那些支撑用的木柱就会同时倾倒,整个洞顶就会垮塌。
也亏得史思明等人都是凶悍的百战之将,当时所处的位置较前,这才侥幸没有被陷坑吞没。而他们身后的金鼓手、旗手、传令兵等却折损大半,直接导致了指挥系统暂时失灵,唐军骑兵乘机展开攻击,这才一举击溃了燕军。
……
就在史思明在太原城下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道从洛阳送来的“诏书”。这才得知“大燕雄武皇帝”安禄山已经“归天”,在他死之前已传位给了“太子”安庆绪,而这道诏书便是“新圣人”任命他为范阳节度使,爵位晋封为“妫川王”……
史思明的脑筋绷起老高,咬牙切齿地骂道:“妫川王?我日你娘!这天下有一半是老子的!还轮不到你个狼崽子指手画脚!”言罢,他将那封诏书扯个粉碎,狠狠摔在地上。
蔡希德、牛廷介也都冷着脸,一声不吭,所有人都对安禄山的死充满了怀疑,安庆绪这份含糊不清的诏书的背后,显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巨大阴谋。
蔡希德狠狠一拍大腿,嚷道:“我要去洛阳问问,到底安大帅是怎么死的!平日里好好地,怎么就……”说着说着,他竟落下泪来,他口称安禄山为“安大帅”而不是“圣人”,显然的确是顾念当年同袍的旧情,也对他的离奇死亡感到悲痛。
牛廷介也恨恨地说:“咱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打仗,却有人在洛阳朝廷里玩阴谋诡计,这样下去,凉了兄弟们的心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秀岩眼珠一转,对史思明说道:“大帅,先不要冲动,末将以为,当务之急不是去洛阳论理,而是尽快返回范阳。”
史思明听他如此说,眼睛一瞪,面露杀意,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高秀岩面带诚恳地说:“大帅,这诏书上说圣人是正月末归天的,如今已是三月,两个月的时间诏书才到,显然洛阳方面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大帅要是去了,一则路程遥远,粮草不济,再则我军新败,士气受挫,如果劳师远征,胜算不大。依我看,大帅不如先返回范阳,据末将所知,当初圣人将从长安得来的大量钱粮、辎重都屯在了范阳,那里又是咱起家的老窝,许多将士们的家属也都在范阳……,这范阳,虽然比不上长安和洛阳富庶,对元帅您来说,却正是用武之地!”
史思明听了他这番话讲完,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高将军,好见识!”又转身对蔡希德说:“老蔡,跟我回范阳得了,你自己去洛阳,怕是会遭了那个狼崽子的毒手!”
蔡希德性情刚烈,嚷道:“我不回范阳。我就要去洛阳问问,到底安大帅是怎么死的。要是这里头有弯弯绕,我就把那个狼崽子的脑袋拧下来!”
史思明劝道:“老蔡!你不要冲动。这样,你不去范阳也好,咱们分兵两路。我回范阳重整旗鼓,你就先留守河东地区,我安顿好后方后再带大军来取太原和上党,这样,河北、河东二道就是咱们哥俩的地盘。有了这个基地,咱们近可以向西攻取长安,远可以南下洛阳,找那个狼崽子说个明白。眼下,就先忍忍,就算是为了老安!你看怎么样?”
蔡希德听他如此说,也只得耐着性子点了点头。安禄山已死,史思明在军中的威信便在不知不觉中大大提高了,他们这些幽州老人,多数都还是会尊重史思明的意见的。
于是,史思明、牛廷介、高秀岩各率本部人马拔营起寨,连夜返回范阳、大同去了。只留下蔡希德的三万军马在河东地区驻守。
燕军士气萎靡,早就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又被李光弼趁夜突袭,死伤无数……
不久以后,蔡希德见在太原城下无所作为,也只得解围南下,转而攻袭上党去了。
副元帅李光弼指挥的太原保卫战以少胜多,唐军再奏凯歌,平叛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就在安禄山的死讯传到在凤翔的李亨耳中的时候,这位圣人却出人意料地又走出了一步昏招,几乎葬送掉了唐军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