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年代

    罗兰一直都是夜间活动的动物。

    一个人在很准时的午夜的某个时间起床，不用刷牙洗脸就可以很随心地吃早饭，然后摘掉一片黑玫瑰的花瓣。

    黑玫瑰是属于夜间的，就像是现在的自己一样。不需要很干净，却是可以被黑暗完全接受的。每天摘下一片，做成很漂亮的干花瓣，偶尔加在咖啡里，产生一种很独特的味道。这是属于罗兰的时间和空间，没有什么虚假的成分需要埋藏。

    煮一壶咖啡，不加奶也不加糖，几片花瓣独自晃荡。

    像是黑夜中的自己，对着电脑的闪光，开始敲打很悲伤的文字。

    文字，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喜好。她觉得自己并不太懂文字游戏的规则，却可以很随便地写出一些东西，然后就可以换来生活的必须。

    她有一个自己的空间，没有任何修饰，只是黑色的底色，加上白色的大段文字，这是自然界存在时就接受的原始色彩。

    她是那样的喜欢原始，就像只喜欢穿黑与白的衣服一样。

    母亲会打电话给她，她很乖地恩一声，然后挂断，将所有的好心收在心里，眼泪会用一种很平缓的速度掉在手心，像是母亲给以的温暖。

    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眼泪，总是能够在很空虚的时候就自动落下来。她从不主动给母亲打电话，并非因为异乡让她忘了本，而是怕听到声音以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眼泪是廉价的，就像是感情，也可以是廉价的。

    某位网友结婚的时候发给她这样的帖子，看来很悲伤的样子，却不后悔终于把自己给推销出去了。其实结婚无非是有了另一个人陪伴，至于会不会有感情，真的是不重要的。

    兰，若是寂寞的话，就结婚吧。

    彼端的网友这样说。

    找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罗兰如是说。

    找疼自己的，而不要是自己爱的。

    是么？

    恩。这样就不会受伤，就不会孤单，就可以有人陪伴。

    好。

    罗兰敲下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拿起了手机。

    挑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洗到发白的牛仔裤，罗兰难得在白天出了门。

    太阳刺眼得很，射在脸上留下伤疤一样的疼痛。究竟有多久没有在白天出过门了呢，长到连自己也忘记了时间。

    在那个咖啡厅里坐下，要了一杯白开水，看上升的水珠，却不喝。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看却不喝。一个男生飘过来，带着很熟悉的感觉。

    你也是老样子，永远要人等。罗兰抬头，对上一双发亮的眼睛。

    许久不见，面前的男子已经习惯了西装白领的生活，朝九晚五的时间观让他与时下的成功人士无异，可依旧没变的，却是眉宇间的阳光和手腕上用黑色皮带绑出的手链。

    兰，你瘦了。我能不能在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要使用这样的开场白呢。男子没有点餐，只是皱皱眉说出这样一句话。

    卓扬，我有话问你。罗兰直入主题。

    好。卓扬点头。每次出来都已经做好回答的准备。

    你当年的那句话还算数么？

    我说过，期限是永远。卓扬很平静，却不由握紧了双手。

    好。我跟你结婚。罗兰觉得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很轻松，感觉终于有了伴侣。

    卓扬的脸色变得红热，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交握。

    眼前的女子，于自己而言一直就是个迷，她在他的十三岁年华里留下伏笔，自此一呆就是十年。

    他不否认在她离开的岁月里他究竟接触了多少女子，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在乎这样的逢场作戏，这似乎是对她背叛的惩罚，有似乎是在惩罚自己。

    婚姻的结尾，究竟谁才是这场爱情游戏里的赢家。

    回家的时候坚持没有要卓扬的陪伴。

    既然就要成为夫妻了，我想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罗兰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伸出手。

    合作愉快。

    冰冷的字句，卓扬不禁自嘲。

    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即使无法拥有这个女人的心，那就让婚姻永远记住彼此的关系吧。

    母亲的电话适时打来。

    你卓伯伯都跟我说了，卓扬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年纪轻轻又继承了你卓伯伯的衣钵，这样的男孩子世间少有了，你要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罗兰淡淡一笑。

    好好过日子，这就是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对自己唯一的要求，简单而朴素，却是一个夫妇人可以给孩子的所有安慰。

    网上有人打来电话，罗兰匆匆挂了母亲的线去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

    干净的男人的声音，有一点老练，似岁月打磨过的沙哑咏叹，久久在耳鼓间回荡。

    好久不见。

    他们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对话，没有见过面，却透过对方的声音见到彼此。罗兰相信在虚幻世界的彼端，有这样一个外表干净内心沉稳的男人的存在。

    彼此之间的默契，让他们没有一个人提过见面的话，仅仅只有偶尔的聊天和电话，联系着这份不知名的关系。

    话题开始，男人用一贯的口吻讲自己的遭遇，隔壁公寓里的女孩子，在午夜零点的时候开灯开始自己的工作，从来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出门。因为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影子，即使拿到了公司的分房也不愿意搬家，每晚等着女孩子开灯的时刻，想象她在静静的夜里穿卡通的睡衣，捧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写温暖的文字。

    罗兰在这一头浅浅微笑，彼端的男孩子，拥有着如初恋般美好的幻想，却不知这个世界上，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在晚间敲打文字，悲伤逆流成河。

    是么。手指在不经意间摘下一朵玫瑰，含苞待放的那种，空气中弥漫血腥的香甜，是死亡的预兆。

    是的。男人答得坦然，似乎还有略略的笑意。

    我不信。罗兰的口吻变做嘲弄。我不信哪个女孩子会有这样的雅兴，在人最脆弱的时候还可以敲打温暖的文字。

    那只是你不愿意去尝试而已，黑夜是所有人的保护伞。男人的口气显得坚定，你只在自己空间上敲打悲伤的文字，只用黑和白的色调，只喝不加糖的咖啡，你自然不会懂得黑夜给人的安全。

    你不了解我。罗兰的评价一针见血，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怪我天真地以为你是可以懂我的。

    兰，不要将别人想要塞给你的温暖再硬生生还回去。男人的声音有些激动，忍不住微微颤抖，似乎是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的祈求。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愿意给我我要的温暖。

    硬生生挂断电话，罗兰靠着墙壁慢慢滑下。

    抱住膝盖，仿佛可以听到一朵玫瑰凋落的声音。

    清脆的，没有丝毫犹豫的绝望。

    黑暗的过道，仿佛永无尽头地在自己的面前铺展开来，沉重的脚步声，坚定地远离。

    她只是个孩子，一个会抱着洋娃娃渴求幸福的孩子，一脸单纯地看着那个被自己称作是父亲的人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

    一个女人，一个依旧还很年轻漂亮的女人，跪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弯曲的脊背，仿佛在压抑住自己内心全部的自尊与骄傲，她在抽泣，却没有对离去的人发出任何祈求的信号。颓然地注视，颤抖的双唇，惨白的双颊，凌乱的头发

    她不懂，母亲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面对父亲的离别，她不懂，父亲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的视线。

    母亲变得麻木，父亲淡出世界。

    她扔掉手里的娃娃，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过道。

    她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和卓扬在约定的咖啡馆见面。

    意外地，卓扬换上了白色的休闲服，而自己则是一身黑衣黑裤。

    要点什么么？罗兰看着眼前的卓扬，神情淡漠。

    奶茶吧。卓扬尽量保持住唇角的微笑，招呼服务员。

    罗兰看着自己手边的白开水，慢慢有气泡上升。

    透明易碎的流质，却是最倔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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