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坊猫眼戒

有人会趁机欺负，若想逃离这劫难，除了天助，也得自助。记得，老天爷是公平的。”

    又过了三日，方福来再次推开缘来坊的门，这一回，玉珏煮了茶端坐在那儿等他。

    “方老板，灯笼做好了。”

    玉珏端起脚边的灯笼，由竹片扎出的菱形轮廓，外层糊着橙黄色的抽丝棉绒，绘有雨后竹枝图，叶片上缀着的水珠栩栩如生，却瞧不出是何材料。灯笼底下坠着两股黄色流苏，最低端套着两颗晶亮滚圆的黑色珠子，也瞧不出是何玉石。即便是方福来这样对灯笼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也看出了那灯笼的与众不同。

    “姑娘的手艺真是名不虚传。”方福来急着去捧灯笼，却不料玉珏将其提远了几分。

    “方老爷答应我的东西呢？”玉珏淡淡。

    “是是是。”方福来速速褪了那猫眼石戒指下来，奉上。

    玉珏只看了那戒指一眼，便递上了灯笼。

    方福来如获至宝，也不与玉珏客套，捧了灯笼别身而去。

    “真没见过这样没礼貌的客人。”灵儿此时才挑了帘子出来。

    “你不是一早就对此人有诸多偏非议么。”玉珏示意灵儿去瞧那戒指。

    “假的！”灵儿根本没让戒指上手掂量，拍了桌子而起。

    “姐姐你故意的？”才气过头，灵儿转了眼珠又坐下。

    玉珏本是石矶娘娘坐下的侍玉女仙，负责鉴定玉田收获的各色玉石，玉石真假一眼便能识破，如此气定神闲地被骗，她心里定是有一番计较。

    “这是他的试炼。”玉珏不紧不慢“你可晓得我给他的是‘裂瞳’？”

    “什么”灵儿这回是真的惊了，转瞬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拥有‘裂瞳’的人必然会受到一番试炼，经得住考验者便能心想事成，但若经受不住古往今来‘裂瞳’都被视为神物，因为其制作的材料极难获得，需要活人的眼睛和眼泪，但此番这只‘裂瞳’可以说是为那老头子量身定做的。他未有遵守诺言，就是没有经受住考验。呵呵，姐姐今次终于下了重手惩奸除恶，真正大快人心啊！”

    “我用的是方鸿旺的眼睛和李秀兰的眼泪。”玉珏提点。

    “哦？姐姐倒是想得周到。”灵儿继续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如此，方福来那个老色鬼会得到报应，而此二人也会获些补偿。”

    “今日你不数落我白做生意么？”玉珏好笑地看着灵儿啰里八嗦。

    “这怎的能算白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何况姐姐这次救了三个人的命，真是大功一件。”灵儿一拍脑袋，伸手勾过桌子上的木算盘，噼里啪啦算起帐来。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玉珏端了茶杯品茶。

    “那当然，如此进度才好加快嘛。”灵儿头也不抬地回嘴。

    但也幸好她没有抬头，不然，玉珏眼中泛出的哀愁又会让她忧心数日。

    桃李镇的方家获得京城皇帝所赐的“蚕王”金额牌匾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方福来的名字。

    如今掌管着方家养蚕技术的是他那瞎了眼的儿子方鸿旺。

    在方家媳妇怀孕四个月时，她不仅没有寻短见，反而一日日健壮起来，倒是方老爷，自一场远途归来之后，也不知染上何等怪病，日日捂着心口喊疼，大夫上门几回，开的方子都不见效，只能日日服着人参续命。也就在李秀兰临盆生子当晚，方福来终于支持不住，撒手人寰。

    红白事双双临门方家，一时让方家人措手不及，幸得方老太太出面主持大局，跺了拐杖要府里上上下下都按平日里的规矩做事，不发喜蛋也不挂白布，只算作红白相抵，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此事处理得干脆利落，也没叫外人多留口实把柄。

    次年，那取名方缘的小儿满周岁之日，方家培育多年的蚕王吐丝，竟是金丝，方老太太立刻命儿子带了一票人将此金蚕丝送到京上进贡给皇帝，皇帝自是开怀，当场挥毫写下“江南蚕王”四字，之后又命人拓印刻匾，敲锣打鼓一路从京师送回江南。

    又过两年，李秀兰二度怀孕给方家添了一双儿女取名方瞳和方怀，方家的生意又如日中天，整个江南谁人不知方家是为皇室进贡蚕丝的大户，已鲜少还有人提及多年前的那段乱伦丑事，即便是偶有想起的，也不兴拿出来乱咬舌根，只薄薄道一句否极泰来，冥冥中自有定数罢了。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杨柳依依，春眠不觉晓。

    起晚了，索性不急着开铺子，灵儿伸了懒腰开窗户换气，又蹑手蹑脚地跑到玉珏房里探头探脑好一会儿。正月里的元宵灯会，也不知是谁给了天大的面子，皇城里头竟派了个公公专门寻来要玉珏绘制赏赐给各宫娘娘的灯笼，说是不定非要赶在元宵节完成，但必须依了各宫娘娘的脾气秉性，让讨个喜气。姐姐为此，光是找材料就将南北五湖都跑了个大半，又细细钻研了公公送来的史官记录，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才将所有灯笼置备齐全送上京城，几日前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皇帝本想给姐姐赐个爵，要姐姐专为皇室制灯笼，姐姐使了法子推脱，也没见她带回灵儿料想中的车载斗量的赏赐，只扔了箱金元宝给灵儿，说了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管铺子生意，日日沉睡不见醒。

    灵儿跟随玉珏多年，知道她的心思，跟帝王家自然是关系撇得越清越好，也就不多话地照顾着店里生意，偶尔偷偷懒，闭门一日，也让自己图个清闲。

    看过了姐姐，灵儿又有了关铺子歇业的想法，铺门外却已经有人敲门。

    “谁呀，等等！”灵儿扯了嗓子，急急忙忙穿戴整齐，又挽了支玉簪才去开门。

    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看上去五十来岁，戴了副墨镜，拄着梨花木拐杖，身边站着一俊俏小生，看到灵儿的时候有些微愣神。

    “买灯笼么？”面对对方的惊讶灵儿已经见怪不怪。

    “姑娘可是这灯笼坊的主人？”俊俏小生问。

    “不是，这铺子是我姐姐的。”灵儿把门推开大些。

    “既然是来找姐姐的，那么进来坐吧。”

    灵儿一边泡茶，一边不住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瞧。

    那个俊俏小生显然对那戴墨镜的男人尊敬有加，估摸着是对父子，而那戴墨镜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讲过一句话，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敲一下拐杖。

    “你们先喝茶吧。”灵儿把茶盏往他们面前推，自己坐到他们对面。

    “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俊俏小生此时蹦出这么一句，倒叫灵儿没了主意。

    “我祖奶奶说，要见主人，要先讲这句的。”小生补上一句。

    “我知道你们是来找姐姐的”灵儿吞吞吐吐。

    “可是姐姐她”

    “无缘对面不相识。”

    正寻思着怎么向此二人解释，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回应，珠帘挑开，是玉珏。

    “姐姐！”灵儿欣喜。

    “我就是缘来坊的主人，玉珏。”玉珏的声音照旧不疾不徐。

    “玉姑娘，你可还记得我。”那始终不语的男子站起，声音里全是颤抖。

    “方家当年的少爷，如今的当家，我自然记得。”玉珏对灵儿使了眼色，灵儿兀自退下。

    “姑娘的声音，我也记得。”方鸿旺慢慢回坐，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小生。

    “这是方缘，是奶奶取的名字，她说方家的今日都是姑娘当初的帮助。方缘，快给你玉姑姑磕头。”

    “爹，面前的分明是位姐姐，爹您大抵是认错了吧。”方缘望着面前的玉珏，分明就是个妙龄美人儿，按着爹和祖奶奶的讲法，当初救方家于水火的是位姑娘，算着年岁，如今怎的也不会是这般摸样。

    “不会认错的。”方鸿旺坚决“你对着姑姑先磕头便是。”

    方缘不敢再多说，正欲起身下跪，却被一双纤纤玉手扶住。

    “方老爷这是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为府上做过灯笼而已。”玉珏说“要说谢，我也得谢谢方老爷在御驾前的美言，让我在元宵那会儿接了大单生意。”

    “你瞧，我说过什么事都瞒不过玉姑娘的。”方鸿旺对儿子说。

    “今日见得你一家美满幸福，也是方老板当初懂得取舍的结果。方老板今日来，除了让我见方缘，可还有别的事情？”

    “其实，奶奶几日前百岁归去了。”方鸿旺一顿，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她走前告诉我，当初我爹答应姑娘的做灯笼的酬谢，并没有兑现。”

    “奶奶说，做生意讲究诚信，千叮万嘱，一定要我亲自把这酬谢送到你手上。”

    玉珏也不翻开那布包，淡淡点头。

    “如此，我便收下。”

    灵儿再出来的时候，方家老少二人已经离开。

    “什么好东西呀？”

    她掀了布包，只见那只墨绿通透的猫眼石戒指端端正正地在光亮处闪光。

    “那方鸿旺的秉性倒是同他爹爹完全不同，方家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拿了戒指在手上把玩良久，灵儿将那戒指套到自己的食指上，那戒指仿佛有了灵性，原本稍显宽大的指环一下子贴住了灵儿的皮肤，变得妥帖。

    “别说，这戒指有些来头，能在此处得见，也算上上之品了。”

    “方鸿旺与我倒是有些好过了头。”玉珏扶着脑袋，方才的淡定自持全不见踪影，仿佛下一秒就能变成一滩烂泥。

    “那件劳什子的事儿，休息这几日也不见好。”

    灵儿见状，忙扶了玉珏回房。

    “我还奇怪着姐姐怎么会醒，原想是为了替我解围，如今看着却是为了给自己省却日后的麻烦。”灵儿替玉珏盖了被子。

    “姐姐且再休息个三五十日，铺子自然由我守着。”

    见姐姐闭目睡去，灵儿立时取了斗笠准备出门。

    在青石板路上一蹦一跳，灵儿寻思着几日前看中的木兰簪子，今日说什么也要买下来作为给姐姐祝寿的大礼，另外也好挑几样好东西留给自己。那墨绿猫眼石戒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幽光，倒像是一只极具灵性的黑猫眨巴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