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不容得老和尚我不出手干涉。”
云四姑娘聆听之下,神色呆了一呆,有些怯虚地摇了一下头道:“这些钱来自无道昏君,人人可以拿得,何况我们替天行道。”
出云和尚不待云四姑娘说完,即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姑娘你别再提起替天行道四字,老衲听得多了。你说错了,这些钱既非出自无道昏君,更非用之无道之途。哼!本来公门中事,老衲向来是理也不理,只是这一次关系着百万苍生,却不容老衲袖手旁观,云姑娘还请多多海涵才是。”
云四姑娘尽管是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只是晓得对方这个和尚,非比等闲人物,便不能贸然行动。
愣了一会儿,她才冷冷地笑道:“大师父,你是出家人,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少管的好,你要知道……这批货,我是奉命,势在必得。”
说到“奉命”二字的时候,她特意地把声音提高些,圆睁着一双眼睛,果真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出云和尚聆听之下呵呵笑了。
“无量寿佛,老和尚今夜多事,倒要看看谁能势在必得?阿弥陀佛!”
双足跨动,站出了一个架式。
老和尚双手合十,平开两腕,却有大股内在的劲力,无风自起,把身上的一袭僧衣猎猎鼓起,老和尚摆起的这个架势,当真是够瞧的了。
云四姑娘所以说出奉命,无非是抬出了身后之人,想让对方有所畏惧,却是没有发出预期的吓阻效果,以她素日个性,真恨不能立刻拔剑,给对方一个厉害,偏偏是她没有这个胆子。
然而,她身边的人却不知天高地厚,显然耐不住了。
先时,听见云四姑娘哨音来援的高、矮二人,早已不耐,其中那个虬髯矮子,有个外号,人称飞天刺猬姓江名元猛,飞贼出身,最是手狠心辣。这时眼看头儿与一个不曾相识的和尚在穷逞口舌,心里早已不耐,更气人的是那和尚胆敢螳臂当车,云四姑娘居然颇有畏惧表情,似乎在和尚的坚持之下,大有退缩之意。
江元猛实在捺不住心里的一腔怒火,当下上前一步,厉声叱道:“你这和尚真是可恨,我家姑娘与你好好商量,你却偏要从中捣蛋,难道我们还怕了你不成?”
出云和尚双手合十,不愠不怒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又待如何?”
“又待如何?”江元猛怒叱道,“老子开你的膛。”
这家伙倒是说干就干,蓦地腾身而起,起落之间,已扑到了和尚身前。
他的兵刃是一对牛耳尖刀,蓦地抖出来,照着对方前胸小腹两处要害猛力扎了下来。
这番出手,颇是出乎在场各人意料之外,尤其是云四姑娘,也许现场只有她一个人才真正识得和尚的厉害,是以乍见之下,由不住为之大吃了一惊。
“慢着!”
这声喝叱,显然慢了一步,却已无能阻挡住飞天刺猬江元猛的出手之势。
眼看着这对匕首,闪烁出两道银光,一下子扎在了和尚身上,众人俱为之一怔。
这番得手岂非太容易了?
事情的发展,显然更为出人意料。
众目之下,那双匕首敢情双双插中在和尚事先布好的掌心之内,每一口刀尖都被和尚有力的指拇紧紧拿住,妙在和尚这番布施,诚然在对方发刀之先,是以才会瞒过了众人的眼睛,也使得出刀的江元猛大吃了一惊。
老和尚脸上兀自挂着微笑,显然不以为忤,对于江元猛的攻势,简直不把它当上回事。
他这里尽管不当它回事,江元猛那边可是遭了大难,只见他满脸涨得通红,像是施出了全身劲道,兀自未能把掌中的双刀夺下,心里一急,嘴里也就不干不净起来。
“秃驴!老王八蛋,老子……”
话还没有说完,即见出云老和尚长眉微展,两手轻轻一振,江元猛的身子蓦地蹿天直飞而起,笃笃两声,手上双刀已深深扎进到梁木之内。
妙在这双短刀,虽然深深扎入梁木,却仍然紧紧地握在江元猛手上——敢情在其飞身上蹿的一霎,同时亦为老和尚隔空点中了穴道,是以这双手也就保持着原状,分不开来,只是僵直地在半空中摇晃着,却是并不下坠。
出云和尚不过是牛刀小试地展示了一下身手,却把现场各人惊得无不为之赫然色变。
云四姑娘固不待言,盖因为她早已识得对方和尚的厉害,倒是董方、何允中等,并不知和尚底细的人,目睹此情景之后,亦都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深深知道老和尚身手了得。
眼前情形,明显地说明了,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条是与老和尚一拼生死,另一条便只有走路一途。打既然打不过,只好知难而退了。
云四姑娘却显得极不甘心,她脸色苍白,圆瞪着双眼,直直地看了对方老长一段时间,才自点点头,冷笑一声:“好吧,今天晚上,我们算是认栽了,栽在了大师父你的手上。”
“阿弥陀佛,”出云和尚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道,“云四姑娘造福苍生,老衲专此致谢。”
云四姑娘眉毛挑了一挑,极想发作,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她这边连她自己在内,虽还有七把好手,却不敢面对和尚一人,实在是老和尚身手已太惊人了,一个弄不好,自己的一世威名,便将付于流水,权衡轻重之下,这口气便只得吞向肚里。
挥了一下手,云四姑娘面若寒霜般道:“我们走。”
随她同行的几个人,一个个神色沮丧,退向门前。
云四姑娘一脚待将跨出之前,终因气忿不过,冷笑一声,目注向出云和尚道:“大师父,你是出家人,今夜你硬要插手管这件闲事,只怕你将来后悔不及……今夜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只怕有人会放不过你……”
出云和尚一双长眉,频频眨动不已,聆听之下,只见他神色颇是黯然地点了一下头道:“老衲明白……老衲明白……老衲知道云姑娘你身后的能人是谁……请代为致意一声,说我老和尚向他问候了。”
他显然没有退出之意,分明是管定了这件闲事。
云四姑娘点头道:“好吧,我为你把话带到了就是,大师父你不听我良言相劝,那大家就走着瞧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高宣了一声:“阿弥陀佛,这里还有一位施主,就请下来一块走吧!”
话声一歇,一只大袖倏地向着空中挥了一挥,风力过处,空中的飞天刺猬江元猛蓦地滴溜溜打了个转几,直直地坠落了下来。
也就在落地的一霎,江元猛身上的穴道也已自行解了开来,啊唷地叫了一声,倏地翻身坐起,圆瞪着一双红眼,那副样子,真像是要把和尚生吞下去。
“我……给你这个秃……”
想到了刚才那一句“秃驴”带来的惩罚,不能不心存警惕,是以只说出了一个秃字,下面的话可就万万不敢出口,一时只管望着对方和尚,张口结舌发起傻来。
早与他随行的一个同伴,上来用力地拉了他一下,头也不回地便随着云四姑娘一行数人转身自去,却留着一双明亮晃眼的匕首高高插在大梁之上,为后人留下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趣谈。
千手神捕秦照原以为此番休矣,无论如何,再也难以保全住差事,自忖着灾银果然有失,自己也只有自杀身死之一途,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危机一瞬之间,出现了这个救命的和尚。
这个和尚非但是救了秦照的命,最重要的是保全了护送的灾银。在秦照的眼睛里,这趟子差事简直比命还要紧,这么一来,眼前这个和尚对他可真是恩重如山了。
老和尚看着他嘻嘻一笑道:“你也不要谢我,这只是头一回,只怕下来事情还多着呢!你这个差事可真不好当,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
一面说,晃了一下头,这就向室外踱出。
秦照忙自追出道:“大师父请留云步,大师父……”
出云和尚站住了脚步,回过身来道:“秦施主有事么?”
秦照深深一揖道:“早先不识大师父高人,多有失礼,还请原谅。”
出云和尚“唉”了一声,像是嫌其啰嗦,倏地转身就走。
秦照话还没有说完,急忙追上道:“大师父,在下还有后话……喂喂……”
前行的老和尚一路前行,并不理睬,一直走出了这片跨院,向自己居住的后院柴房走去。
秦照自是不容失之交臂,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出云和尚终于站住了脚步。
从他站立之处,通过一片竹篱,便是那条笔直的驿道。和尚的一双眼睛,只是目不转睛地向着那边注视着,紧接着蹄声响处,一行八匹快马,风驰电掣地自眼前驶过,即行快速远扬而逝,正是云四姑娘一行八人的背影,果然知难而退了。
看到了这里,出云和尚才微微点了一下头,回身道:“他们走了。”
秦照这才明白,何以老和尚要走到这里,原来是为监视对方的离去,心里甚是钦佩。
“你受伤了……”
老和尚那双长长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进来!”即步进了柴房。
柴房里别无物什,一张木板硬床,上铺草垫,另有一张倚墙而立,缺了一只腿的八仙桌子,上面一个破碗,内置灯油,燃着豆大的一点亮光,光度仅仅只能辨物而已。
“坐下来。”
说了这一句,老和尚便尽顾自己找寻着什么。
千手神捕秦照心情沉重地坐下来,叹了一口气,以手撑着下颔,陷入沉思之中。
老和尚已来到了他面前,秦照忙欠身欲起,却被和尚一只大手又按了下来。
“不要动,让我瞧瞧你的伤。”
他手里拿着一叠薄薄的像是干了的荷叶,打开来,才知是一种特制的膏药,在秦照全身伤处,各自贴了一张。
秦照立刻便感觉大见轻松,一种凉凉的痛快感觉,很快地便掩饰了先前的疼痛,这么灵异的效果,却是他此前从来也没有感觉过的。
他用着一种惊异但感激的目光,向着老和尚注视着,却不知如何致谢才好。
老和尚缓缓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对方眼前虽然走了,却是不会就此甘休。”老和尚缓缓地道,“你要怎么来防患未然?”
“这个……”
似乎他便只有苦笑的份儿了。
老和尚轻轻一叹道:“由此下去,至杭州这一段短短行程,最是多事,你要特别注意了。”
秦照怔了一怔:“老师父,你是说姓云的那个女贼她还会来?”
“她当然会来,不过,这一次来的人,却比她更要厉害得多……”
秦照可就又傻了眼。
“云四姑娘本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了不起的能耐。”老和尚缓缓地道,“但是她背后的人却极有来头,武功之高,当今武林之中,只怕很难找到敌手……”
听到这里,秦照不禁一呆,冷笑道:“反正我这条命舍给他们了,一个人一条命,他们谁来都行,看着办吧!”
老和尚低低地念了一声道;“阿弥陀佛,要是这样,这一次我也就不必多事了……”
秦照立刻觉出对方脸色不悦,同时亦发觉到自己的意气用事,苦笑着摇摇头道:“老师父不必怪罪,是我说错了话,唉……眼前我可是乱了方寸……”
一面说,他果然显得那么浮躁,站起来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坐下,频频用拳头在桌子上敲着,一副忿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老和尚轻轻地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无量寿佛,秦施主你对这件事,却是急躁不得,据我所知,意图染指这批银子之人,又岂止云姑娘一伙?人数还多着呢!”
秦照苦笑了一下,道:“老师父所指的,莫非是皖北下来的几个巨盗?”
出云和尚一笑道:“你倒也有些耳闻,不错,是由皖北下来的。”
秦照冷笑道:“沈邱四老?”
出云和尚摇摇头:“真要是这四个人,倒也不值得担忧了。”
秦照的睑色突然为之一变,在他眼里,传说中的沈邱四老在皖北地面,是作案累累的巨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实在想不出,那个地方还有什么人比他们更厉害?
他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乍听及此,禁不住神色大变,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和尚不发一语。
出云和尚原本想说出来自辽东的金鸡太岁过龙江其人,只是料着对方未必认得,却也不便过早说出其人的行踪,略一思忖便没有接说下去。
“老师父,这件事在下确是不知如何应付,还请大师你指引一条明路才好。”
秦照说时,满脸渴望求助表情,悲愤填膺,兼以触及自己家破人亡之奇惨遭遇,由不住热泪怒涌而出,点点滴滴抛落尘埃。
老和尚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的遭遇,确实奇惨,一个服务公门,努力尽职的人,落到你今日的境地,实在令人同情。难得你却仍然坚持正义,不离你所工作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个早已跳出三界外的出家人,还要来管这件闲事……”
说到这里,老和尚微微顿了一顿,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我既已经伸手管了这件闲事,便很难置身事外,只怕事情的发展,到头来连老衲也无能收场……这件事若有闪失,我固然愧对于你,最重要的是无颜以对皖省百万灾民……阿弥陀佛……”
老和尚情不自禁地可就又宣起佛号来了,一双银眉只是频频颤动不已,显然内心遇到了极大的困惑。当然,对老和尚来说,最大的困境是,他是早已封剑之人,要他出手管闲事,已是有违佛前誓言,若要出手杀人,即或是被迫伤人,也是违背出家人的本分,内心更是万万难以自安,他在决定之前,内心势将作一次犹豫挣扎。
秦照听说老和尚自承协助自己,不觉精神一振,站起来深深向着对方一拜道:“大师父如肯出来相助,实在功德无量,在下也就宽心大放了。”
出云和尚面色忽然沉重地摇摇头,呐呐说道:“你哪里知道这件事的棘手……老实说,老衲虽然自承助你一臂之力,可是是否就能够稳操胜券,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这是我生平所遇最感困难的一件事,如侥幸助你成功,及属我佛上天之道,如果失败了,那就不堪设想了。”
说到这里,颓然自叹一声,满脸沮丧表情,一时耷下眉头,不再言语。
千手神捕秦照虽不知对方这个老和尚的来头,只是方才观诸他的出手,武艺之高,简直是他生平仅见,叹为观止,对他来说一个人的武功能够练到这等境界,实是不可思议。
然而,以老和尚这等能耐之人,竟然在面对前途之际,犹自如此顾忌,显然对于即将来到的敌人,大生畏惧,以此推想,暗中敌人的实力诚是可想而知。
有此一念,秦照不禁又自担起心来。
出云和尚一笑道;“虽然前途多波,倒也未见得便是绝路一条,夜色已晚,你身负重任,手下人更需多加安抚,却不便在我这里多耽搁,且先回去,明日午时我来看你,再作行程的安排,且回去吧!”
说得有理,秦照这便起身告辞。
出得柴房,一阵寒风刮来,禁不住使得他打了一个寒战。
恍惚中似乎听见了一阵乱噪之声正由前院传来,猛可里即见一条人影,极其快速地由前院蹿了过来。
院子里一片漆黑,看不十分清楚,借助于天上的月光,才能依稀窥知来人似乎身着黑色紧身衣裤,是一个高瘦个头,背形略拱的汉子。
由于来势极快,不过是几个起落,已来到了眼前。
千手神捕秦照一经着眼,首先已自警觉到,对方绝非善类。
耳边上再听见身后自己人的呐喊之声,便自料定不错,狭道相逢,自是不容对方轻易过关。
当下怒叱一声:“鼠辈,哪里走?”
话声出口,秦照左足向前微一弯屈,右手抖处,“嘶——嘶——”先自飞出了两口飞刀,直迎着来人左右双肩上齐发了出去。
来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手里原拿着一根弯曲的铁杖——蛇形拐,就势向前方一探,耳听得“叮当”两声,已把飞来的一双飞刀双双打落尘埃。
秦照脚尖用力一点,一个虎扑之势,已到了这人身前,两只手用野马分鬃的招式,蓦地向前一探,直向对方小腹上擂过去。
这人满脸气躁忿愤表情,身后又有穷追之人,是不欲再多逗留,冷笑一声,不等秦照的双手来到,先自拔身直起,直向着高有两丈的屋檐一角上落去。
千手伸捕案照一招走空之下,觉出对方来人一身轻功不弱,却是放他不过,紧跟着一个凌空翻身之势,尾追着腾空而起——却在纵身直起的一霎,已把束在腰上的一口缅刀抖了出来,反向对方汉子当头直劈下来。
这人一横手上的蛇形拐,“当”的一声,架住了秦照缅刀,好小子,身子骨的确是够滑溜的,即见他全身向后一个倒剪之势,两只脚同时在瓦面上用力一踹,“嗖”一声再次飞出了一丈五六,直向着正中瓦面上落去。
月色如银,洒落在瓦面上,就像是染了一层霜也似,这人在月光之下,便不易遁形。
他似乎因为已经败露了身形,急于思退,身子一经纵出,紧接着在瓦面上一个疾滚,哗啦啦碎瓦声中,第二次又自纵身而起,身势之快,有如一只戏檐的狸猫,反弓着身于,直向另一座瓦檐上扑去。
秦照心中一惊,想不到对方滑溜至此,看来比较轻功,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因恐他趁隙脱逃,心里一急,左手翻处,嘶!打出了一枚暗器“瓦面透风镖”。
那汉子“嘿嘿”一笑,月色里显示着他森森白牙,像是一只狼。
蛇形拐再一次挥出,“嘿”一声,激起了火星一点,秦照的飞镖,便又被磕飞一旁。
那汉子手足兼施,“呼”一声由瓦脊上第三次跃身而起,却是脚上头下,想出攀附斜生当空的一截树枝——这一次却是未能合了他的心意。
猛可里,那截斜刺生出的树枝,忽然哗啦一响,硬生生地向后收进了尺许,像是猝然间为巨风所袭,这么一来这汉子翘起的双脚,便直落了个空,整个身子重心顿失,一个倒栽,又成头上脚下之势,直落下来。
与他身子几乎同时之间,一条人影,突然自空而坠,呼噜噜大片风声里,落下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是住在柴房的那个出云老和尚。
先时,在和尚现身之先,秦照早已取了一支“瓦面透风镖”扣在右手。他双手发镖绝技,远近驰名,此时更不迟疑,嘴里一声叱道:“看镖!”
声出,镖现!
左手抖出,一点寒星,直向着先时现身的那个夜行人后背上飞来。
那人原有一身利落功夫,只是为忽然现身的和尚吓了一跳,两面应敌,可就乱了身法,聆听之下,忙自向右面一闪,却是慢了一步,闪开了正面却是闪不开侧面。“噗”一声,秦照的这一镖,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在了他小腿肚子上。
这人“啊”地叫了一声,身子向前一跄,就势向着瓦面上一个疾滚,哗啦啦,可又压碎了一大片的瓦。
正当他挺身往起的一霎,“呼”地一声,那个高大的出云和尚,又自来到了眼前。
这人一声闷哼,身子不及跃起,先自把手上的蛇形杖倏地抡起,直向着正面和尚的身上力砸了下去。
和尚冷哼一声,右手霍地向前一探,硬生生地直向着对方蛇形拐上力拿过来。
这汉子吃了一惊,由对方和尚的手眼身步上看来,立刻便知道来人不是好相与,自己决非敌手,再者腿上的镖伤,痛楚难熬,更不敢与对方恋战,是以不待蛇形拐打实在了,倏地向后一撤,一个疾滚,便自跃向了另一片屋脊之上。
要论起来,这人身法确是够快的,负伤之下犹能如此,实在太不简单,无奈今夜他运气不佳,竟会遇见这个难缠的和尚,可真是流年不利。
他这里身子方落下,面前人影一闪,对方和尚挟着大股气力,又拦在了眼前。
这汉子二话不说,身子向后一折,一式“金鲤倒窜波”,嗤!再次窜了出去。
饶是这样,他仍然未能逃开和尚的纠缠,一时间,但见人影穿梭,满空飞影,有如互相扑战的一双大雁。
在这场看来像是游戏的追逐过程里,先见的那名汉子无论施展出何等身法,掉换过许多方向,却都不能把眼前和尚给抛开一旁。
这汉子情急之下,大吼一声,蛇形拐就在他第五次落身的同时,铺头盖顶地向和尚当头直落下来——在他想来,和尚即使身手过人,也不敢以空手硬性迎接自己的拐势。
却没有料到,事情敢情蹊跷得很。
他这里蛇形拐方自以无比巨力猛挥直下,却不料和尚的一只巨灵之掌,竟突然改变了方向,居然改由他身后递出,“噗”的一声,抓住了蛇形拐,紧跟着用力地向后一带,已自那汉子手中夺了出来。
那人虽是施展全身力量,紧抓住杖身不放,无奈和尚的臂力是大得出奇,两相较力之下,那人两只手的力道竟敌不过和尚一只手,手中蛇形拐硬生生地便自到了对方老和尚的手里。
随着老和尚的杖势轻落,“呼”一声,一片杖影已落在了那汉子眼前,却未曾真地落下,要不然那汉子必将脑浆迸裂。
一股凌人的劲道,直由铁拐拐首逼近,指向这人面门,迫得他眉眼生寒,连连眨动不已。
此时此刻,这汉子倘若心存脱逃,哪怕是移动一下,也只怕有性命之忧,原因即在于老和尚传诸铁拐的内力劲道,实在惊人,这使他不得不暂时放弃脱身的念头,只是频频翻着双白眼珠子,尽自在老和尚身上转动不已,想是对这个老和尚的出现,感到无比的诧异。
是时,千手神捕秦照也已来到了眼前,也许是他心中充满了仇恨,对于来此意图不轨的任何匪人,都大感恨恶,眼前这个人也不例外。
当下怒叱一声,一抖手上的缅刀,直向这人胸前插来。
刀光乍然一现,只听得老和尚道:“使不得。”大袖卷处,“呛啷”一声,已将他手里的缅刀卷住,力道之猛,几乎使得秦照掌中刀为之脱落。
老和尚虽然出手止住了秦照落下的刀势,一双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地盯在对方那汉子睑上,另一只手上的蛇形拐仍自指点着对方的脸,使得那汉子空有脱逃之心,却无逃脱之胆。
秦照收回了刀,这才看清了对方那汉子的尊容,月色之下,这人有一张瘦削的脸,尖下巴,脸上似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凸出疤痕。最明显的是,这人那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因此,在他正面看人的时候,也像是斜着眼睛似的,却是怪异得很。
想是被老和尚的拐杖逼得进退不得,大不是滋味,这人冷笑着道:“老和尚你这算是干吗?要下手就快,逗着大爷好玩,我可要骂你了。”
出云和尚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上蛇形拐。
那汉子踟躇了一下,仍是不敢离开。
“阿弥陀佛,”出云和尚道,“足下身手不弱,方才那一式‘彩虹在天’,便是中原武林少见的招式,敢莫是来自白山黑水之乡么?”
这几句话,顿时使得尖脸汉子为之一愕。
“咦——老和尚你怎么知道?”嘿嘿冷笑了几声,他连连眨动着那双白果眼,却又摇摇头道,“我们先不谈这个……老和尚,你我素不相识,干什么跟我过不去?你这出家人还要管闲事么?”
原来这汉子正是金鸡太岁过龙江手下跟班祝天斗,因奉命打探灾银之事,前来刺探,不意运气不佳,一上来便露了行藏,又遇见了这个和尚,如此一来,丢人现眼,便为意料中事。
是时众多捕快,早已齐集房下,灯笼火把渲染成为一片,大家伙仰首房上,叫嚣着要把祝天斗给生擒下来。
千手神捕秦照却看向出云和尚,意思是要听候他的发落。
他在想,对方贼人此刻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擒住了他,便不难由他嘴里探出一干同党的下落用心,难得他自行送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
出云和尚在听过祝天斗一番话后,嘿嘿笑道:“你说对了,我这个出家人正是要管闲事,今天你落在了我的手里,活该你倒霉。来来来,且跟我下去说话。”
祝天斗一双吊梢眉斜抛了一下,冷笑道:“你!休想,大爷要走,你们谁又能阻得了?”
话声一顿,身形突拧,有如旱地拔葱般,嗖地拔空直起,直向着这片屋脊楼阁高檐上落去。
祝天斗前此试了多次,未能逃脱,这一次改向高里蹿,在他以为自己轻功一流,和尚身法虽快却未见得就有像自己这般高来高去的本事。
他可是又想错了。
随着他起身的势子,一双脚尖还没落实了,对方和尚竟然较他更要快上一筹,居然抢先一步落在祝天斗预期落足之处。
同时间,随着和尚一只挥出的大袖,噗噜噜,大截袖影,直向着他脸上拂了过去。
祝天斗一惊之下,施了一个凌空筋斗,蓦地向下坠落,这一落,其势如鹰,直向地面坠下来,这一手反进为退,充分表明了祝天斗的灵活机智,只是较诸那个和尚,他仍然是慢了一步。
老和尚依然抢先他一步,落在地面。
同时间,和尚手里的那根蛇形拐,向前微探,噗地一声,已打在了祝天斗肩窝里,后者顿时便动弹不得。
这么一来,祝天斗才算真正知道对方这个和尚确是武功高不可测,自己若不见机行事,只怕眼前在他手里讨不了好来。
“阿弥陀佛,”老和尚眸子里闪烁着精光,直直地逼视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叫你来的?实话实说,我或许网开一面,开脱了你,要不然,哼哼……你自己也看见了,只怕你是众怒难犯。”
秦照在旁边一惊道:“老师父,千万不能放走了他,你老人家把他交给了我,我有法子要他说实话。”
老和尚冷冷一笑,怒声向着祝天斗道:“你可听见了?还不实话实说。”
祝天斗近看对方这个和尚,越觉他菁华内蕴,正气逼人,心知他所说不假,再见秦照手下一干公门中人,一个个如狼似虎,自己真是要落在了他们手中,只怕也是去死不远,当下低头寻思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冷笑了起来。
“大和尚,我信过你就是了,在下姓祝名天斗,不过是为人当差,小人物一个而已。至于说是谁叫我来的,在下可不便说,也不敢说,老和尚你自己去琢磨吧。好了,话已说完,杀剐听便,你就看着办吧!”
秦照在一旁看得火起,怒声道:“死在眼前,还敢逞强,看我不宰了你。”
倏地怒从中来,起手一掌,捆在了对方脸上。
祝天斗为老和尚手中铁拐点住了穴道,转动不得,这一掌只打得他满嘴鲜血,他却厉害得很,斜着一双白眼珠,怒视着秦照连声狞笑不已。
“这又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放开了老子,跟你一对一地好好玩玩。”
秦照越发有气,忍不住又掴了他一掌,却为老和尚伸手阻住道:“算了。”
出云和尚接着轻宣了一声佛号,向着祝天斗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临淮关麦家那件勾当,便是你主仆所干的了,可是?”
祝天斗哼了一声,斜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言。
老和尚心里越加有数,浩叹一声道:“无量寿佛,这么说,老衲已知道你家主人是谁了。”
祝天斗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大师父你还要管这件闲事么?我劝你还是回山去吃斋念佛的好,要不然……”
出云和尚哼了一声,眼睛里精气逼人,“要不然,又待如何?”
祝天斗耸了一下肩头,满脸不屑地道:“大师父既然知道临淮关发生在麦家的那件事,当然也应该知道有一个叫万里黄河追风客黄通的人,他又落得了什么下场?”
出云和尚忽然仰首大笑了一声。
祝天斗吓了一跳,嘴上却不服输地道:“老和尚你是明白人……姓祝的是一番好意才告诉你这些……你应该知道,任何人若是开罪了我家主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劝你还是……少管这件闲事的好。”
出云和尚微微点了一下头,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你说的倒也是两句实话,老衲也知道了。”
说罢,蓦地垂下了指点在对方肩窝处的那根蛇形拐,并将蛇形拐交还道:“你走吧!”
祝天斗似乎没有想到老和尚竟然这么容易地便放过了自己,一时还有点不敢置信。
接过了蛇形杖,祝天斗试着动了一下身子,觉得一切如常,并无不妥之处,他就更奇怪了。
“大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走了……”出云和尚挥了挥袖子,面若寒霜地说道,“告诉你家主人,就说出云寺的出云和尚,在这里问候他了……”
祝天斗愕了一愕,出云和尚这四个字,他仿佛曾经听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料必这个和尚大有来头,且转回去禀报主人再说。
当下冷冷一笑,向着和尚抱了一下拳道:“这么说,祝某人告辞了。”
一双眸子转过来,又在一旁的秦照身上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反过手来,把先时插中在后胯上的那支瓦面透风镖一下子拔在手中,低头看了一眼,连连咬着牙道:“好朋友,你报个万儿吧……姓祝的忘不了。”
秦照对于出云和尚放他离开的这番措施,颇不以为然,只是人是对方擒下来的,自不便硬加拦阻,况且老和尚这么做,说不定含有深意,也就没有多说。
听了祝天斗的话,他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我看你是明知故问吧,我姓秦,这趟子买卖,就是由我姓秦的押送的,你总该明白了吧!”
祝天斗狞笑着点了点头道:“哦!原来你就是秦照,我知道你,今夜你赏了我一镖,姓祝的老死也忘不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向着老和尚拱了一下手,蓦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墙外纵去。
秦照见他明明是败军之将,偏偏还要故作姿态,心里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循着他纵出的背影,霍地又发出了一镖,叱了声:“打!”
祝天斗显然已经防到了有此一着,一只脚方自踏上了墙头,身子倏地一个疾转,蛇形拐向外一封,“当”地一声脆响,火星一闪,已经把秦照发出的镖,磕飞半天,自此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一径走了。
千手神捕秦照狠狠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叹道:“真不该放了他,这下再想抓住可就难了。”
出云和尚自从侧知对方的出身来路之后,神态之间一直显得很是沉重,聆听之下,只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让他去吧!”
几个公门捕快,这时灯笼火把的齐偎了过来。
出云和尚看见如此的阵仗,便什么也不想多说,叹了一口气,竟自动地转回到所居住的柴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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