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之维浅笑,跟林震源挥手道别后,才上了车。
车子在沿海的一处路边停了下来。
“海芬,有什么事想要说的吗?”夏之维侧头看着她。
看着她皱着眉的愁容,他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有事。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平静的海水,对照着她一张历尽风霜的脸,她摇摇头,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看穿她。
“有什么事说出来,不要老是闷在心底,闷久了,心情会变不好的。”
她能将心底的秘密说出吗?面对他的关心,她总是无法拒绝,却也害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深陷感情的泥沼里。
“林震源跟你说什么?”她看着前方的海天水色。
“没什么,他只是告诉我他想要追你,他怕我对你也有意思。”
“你怎么说?”
“我让他放心,我过几天就要去南投了。”
闻言,她就像从云端掉落谷底。本来就不该属于她的梦,她却依然无怨无悔的做了那么多年。
“我们回去吧。”她倔强的将苦涩往肚里吞。
“嗯。”他将车子驶离了海边。
他知道她不想多说,就如同小时候一样,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任何埋怨的话,除了那一次,她在他的怀里痛哭,到现在他还能依稀感觉到,留在他襟口那属于心痛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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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花开,骊歌初唱。
“海芬,海芬,爸爸回来了!你快出来啊!”孙海娟在客厅里高喊着。
在后头厨房洗米的孙海芬一听,湿湿的手随便的在衣上抹干,就跑了出来。
“爸。”孙海芬怯怯的叫着。
“来,都来让爸爸看看。”孙哲民喊过三个小孩来到他的跟前。
长年在海上的日晒雨淋,使孙哲民有一身精壮黝黑的肤色,不怒而威的神情,使几个小孩始终不敢靠他太近。
“半年不见,你们都长高了不少。”
身为轮机长,孙哲民这次从南非带回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
三个小孩腼腆的笑着。
“宝贵啊,把我的行李箱打开来。”孙哲民喊着孙母的名字。
李宝贵笑盈盈的打开大的行李箱。
三个小孩咋舌的看着爸爸带回来的东西,有收录音机、文具用品、机械人!等各式玩具,孙海娟及孙海芬最后才知道,原来那些东西全是买给孙家龙的。
孙家龙高兴的哈哈大笑。
“海娟,海芬,你们俩去后头煮午饭。家龙,你回房去看书,爸爸有话要跟你妈妈说。”
三个小孩听话的走出了客厅。
走进厨房的两姐妹,开始准备煮晚餐的东西。
洗完了米,洗完了碗——
“海芬,你去问妈妈,看要炒什么菜。”孙海娟下了命令。
“喔。”
孙海芬走到了通往客厅的走道,还没掀开门帘,就听到爸爸粗犷的声音,她退了一步,隐身在门帘后,悄悄听着。
“我打算在台南市用家龙的名字买一栋房子。”孙哲民肯定的说着。
“你有钱吗?”李宝贵是标准的家庭主妇,家里的所有钱都是在孙哲民的手上,他每个月只给她一些家用费,她从来都不知道丈夫到底有多少钱。
“你忘了啊,我是赚美金的,什么没有,钱最多了!”
孙哲民狂妄的口气让躲在门帘后的孙海芬怔住了。
“可是,你平常不是一直喊没钱吗?”所以她才带着两个孩子拼命的赚钱,好贴补家用。
孙海娟见妹妹迟迟没有回厨房,打算要来喊她,没想到却看到她站在门帘后,她也依在她的身后站着。
“那是我故意喊穷的,不然海娟和海芬怎么会心甘情愿帮我赚钱。况且,我多留一点钱在身上,还不是为了我们以后打算!难道,你希望老了以后还得伸长手向孩子们要钱。”孙哲民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在商量,反而像是在训话。李宝贵怯懦的说着:“可是家龙还这么小,需要现在就帮他买房子吗!”
从结婚以来,她没有一天不怕这个板着面孔的丈夫,幸好他离家的日子多,看到他的时间也相对的减少。
孙哲民威严的说:“你这个女人,一点知识都没有!女儿贼,女儿贼,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我要是不趁现在帮家龙买房子,以后海娟和海芬要是来跟家龙抢财产,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海娟及海芬都是好孩子。再说,这几年来,家里的开销一半都是她们姐妹赚的。”
“我生她们、养她们,她们赚钱给我也是应该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她们还不是得嫁到别人家,去侍奉别人的父母,你以为她们会抚养你到终老?”孙哲民每提起她们姐妹,总是很轻忽,很不以为然。
“可是”在他大男人的威仪下,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没什么可是。我们以后全得靠家龙,他是男孩,是我们孙家唯一的香火,是我们唯一的指望,我不对他好,难道要对那两个准备嫁出去的人好吗?”孙哲民的口气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孙海芬的心脏像被狠狠的刺进一刀,她再也听不下去爸爸无情的话,转身想走回厨房,却看见一脸漠然的姐姐。
孙海娟嗤之以鼻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了父亲的心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想不明白。
孙海芬走过姐姐的身边,走进厨房,从厨房边的后门走了出去。
日头正炎,她漫无目的的走过村里的小路,走出村外,来到沿海的道路。走着走着,看见昔日可以戏水的浅水沙滩旁,如今已筑起了绵延的防波堤,她爬上了防波堤,坐在上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大海在阳光下呈现耀眼的闪闪光芒,她的泪水却无声无息的流着。
从小她就知道爸、妈特别疼爱弟弟,在中国人重男轻女的观念下,她并不怪他
弟弟能够上幼稚园,而她却只能眼巴巴望着幼稚园里穿围兜兜的小朋友在里头游戏。
弟弟上了小学还可以喝牛奶,而她只能闻着香浓的味道,让口水猛往肚里吞。
弟弟过年有新衣服穿,而她只能拣姐姐穿过的旧衣服。
甚至弟弟现在都已经上国一了,他还只会饭来张口、茶来伸手。
妈妈永远都说弟弟年纪小,要她和姐姐多担待些,可是她从六岁就开始帮忙赚钱,而弟弟呢,别说赚钱,连家事都不曾碰过。
看着长满茧的双手,在这无人的防波堤上,她终于放声哭出来了。
从来,她都不曾埋怨过爸妈的偏心,因为家里没钱,她和姐姐帮忙赚钱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事实上,家里不是没钱啊!
以前她无怨无悔、任劳任怨的付出,为的就是要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是家里根本没有负担,她到底要减轻的是什么?
夏之维骑着单车,远远的就看见坐在防波堤上的孙海芬。
自从他去高雄念高中后,升学的压力让他回台南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她了。
今天他刚从学校领回毕业证书,身上还是全套的卡其制服,妈妈要他去接在学校参加暑期辅导的夏之筠回家,没想到却在这里看见了她。
他将单车停在防波堤下,爬上防波堤,走到她的身边,跟着坐下,却看见她纷纷落下的泪珠。
她发现是他,连忙用手背抹了抹双颊,吸了吸鼻,努力的想停止哭泣的动作。
他细心的从上衣口袋拿出手帕,递给了她。
从认识她到现在,虽然常常见她愁眉深锁,但是还没见她哭过,她总是抿紧唇,握紧小手,坚强忍过。
“海芬,怎么了?”他眼镜下的大眼,有着温柔的情谊。
一句呢喃的问候,令她刚止住的泪水又倾泻而出。
他拍抚着她抽动的肩膀,她一侧身,自然而然的偎进他的怀里,他伸长手臂,顺势将她拥得更紧。
她像是得到发泄的管道,哭得更剧烈,如同要将这几年来受到的种种委屈,一次倾诉。她放纵自己抛开坚强的伪装,就这一刻,她只剩下脆弱的心灵及眼前的大男孩。
迎着热热的海风,他默默的拥着她,动也不动的任她哭湿他的领口。时间仿佛停止在她的哭声当中,直到她哭累了、哭够了。
离开那属于男人的成熟胸膛,突来的羞涩让她不知该如何启口。
他像没事般的浅笑。
“你怎么没有去参加课辅?”他随便挑了一个话题。
“我只报考高职,不用参加课辅的。”她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显得有些暗哑。
“我听之筠说你的功课不错,怎么不试着考高中呢?”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因为她始终低垂着头。
“我只能报考高职。”
“为什么?”
“念高中,以后就一定要念大学,我爸、妈不会同意的。”很讽刺,家里有钱让弟弟买房子,却不让她念书。
“你就是为这件事在难过吗?”他试着找出她伤心的原因。
她终于抬起头,面对着他。他俊逸修长的身形早已摆脱了青涩,反观自己,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加上从没有发育过的平板身材,相较之下,他们的距离是愈来愈大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与不是,她自己都理不清楚了,又如何同他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语。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摸清楚了,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固执坚强的一面。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勉强,等她想说时,她自然会告诉他。
他就这样静静的陪着她,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天已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