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太阳还没有睡醒,他就拎着那只破旧的行囊出发了。母亲把他送到大路上嘱咐道,当年,你父亲就是这么走的,义无返顾。去吧,为贫穷的人寻找一条幸福之路。他没有说话,与母亲拥抱一下就消失在晨雾笼罩的田野里。
他发誓要做个自由的人,要靠自己的勇敢和智慧为乡邻踏出一条幸福自由的路。他不愿随波逐流,不愿接受社会给他指定的位置,更不愿与那些弹压百姓吸食民脂民膏的人为伍。他希望超脱祖先粗犷的生活方式,冲进灯红酒绿的城市文明里。
现实生活告诉他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如果一个人地思想、意志和行为有悖于社会与权势,不管他是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工程师,还是其他杰出人物,终将会被权势和社会所吞没。古往今来,有许多性格刚强、禀性暴烈的人,有许多心底善良、人品高洁的人都被权势慢慢地打蔫了。就因为他们当面嗤笑现实,谴责权奸佞人的罪恶,就遭到了权势与社会的报复。最后,苦苦挣扎了一辈子,怀着各种各样的忧伤,忍受了各种各样的痛苦与打击,像小虫子一样自灭了。
客栈里到处都住满了那些趁火打劫的人。他只好先到一所大学里去读书。他在那所大学里一呆就是四年。
与一般的无产者不同,他不是奴隶、不是乞丐,也不是古代家族争斗的流亡贵族,而只是一个失败者。脸上的皱纹经常流露出笑容,那并不是出身卑贱,更不是为了媚俗。那微笑与其说是一种对权势无情的蔑视,倒不如说是自尊受到伤害的痛苦。他的微笑就是他的勇气和美德。这笑声往往是为了不哭出来的压抑,正如鳄鱼的眼泪并非真心。
他本来是可以很幸福的。家乡的树是那样的绿,酒是那样的醇香。还有乡邻们的友善与真诚,欢声笑语以及丝竹之声盈盈入耳。晚上,他总想起这些令人陶醉的往事。
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他总是第一个进去,最后一个出来。每当他在夜色深沉的路灯下踯躅而行,他就会有即将主宰世界的渴望与幻想。这时候,他就觉得灯下的身影也渐渐地高大起来。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他决不是上帝的使者,也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就应者云集的领袖。他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浪汉。有时候,他不得不在冷酷无情的冬夜里,冒着零下八九度的严寒在街上来回走动,以此保证体内的血液正常流动。有一次,他发现一个老农躺在路当中,积雪已将那人掩埋了一大半。他弯下腰的时候发现他还活着,他就朝他脸上吹热气,又抓住他的胳膊帮他活动筋骨,甚至他还准备将他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军大衣裹在那人身上。然而,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开始发抖起来。他的血液正在凝固,他就只好放弃那个快要死的人。因为他不能死,他还要为乡邻们的自由和幸福而奋斗。
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巡警的鞋跟沉重地敲打着路面的箜箜声。还得再过几个小时天才会亮。他必须在黑暗中把这仿佛一年的光阴一点一点地消磨掉。
他年轻的时候,曾在某机关里工作。当时,他手中很有权力。因而,别人都说他将来肯定能做大官,县长市长都不在话下。然而,他宁可饥肠辘辘,在暴风雨中徘徊,也决不愿为此而出卖良知。因为,他心里总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说,他是自由的人,他只为了别人而活着。
(根据外国文学杂志1985年第一期杨方东译法国著名作家、记者、巴黎公社教育委员、最后一个街垒的守卫者茹尔?瓦来斯的反抗者改写而成,其目的以自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