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他人也不敢收他做事,因此他纵使是想寻个差使做,戌亥八街里也没人敢要——不过这人沉浸赌场多年,除了赌术颇有几分水平以外,手也练得比他人快了几分。因此这人从此在街上做些小偷小摸之事,虽然令人不齿,但总算是挣来了些盘缠,前些日子还买回了自家的祖宅修缮了一番,算是告慰了自家父母的在天之灵。”
卓越的脸色稍缓,旋即又浮现出了一丝不忍:“可是他刚才手臂被那小贩斩了......”
“卓兄所料不差。”
铁怅点了点头,叹息道:“所以他以后都偷不了东西了,他本想再赚些银子将自己的妻子赎回来,眼下应该还差个几十两就成了——可惜,这下这几十两可是遥遥无期。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几十两银子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他现在没了自己吃饭的手段,要赚到这几十两对他而言更是难如登天。”
卓越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能叹息一声,无奈道:“作孽,作孽——如此看来,那小贩也太过心狠手辣了些,居然拔刀断人手臂,未免有些不留情面。”
铁怅哂笑道:“卓兄言之有理,那小贩的确是有些心狠手辣。不过这小贩也不是寻常人物,他刚才劈出来的那一刀卓兄也有目共睹,寻常江湖人可劈不出这一刀。”
卓越冷哼道:“习武之人不知心存善念,功夫再高也是枉然!”
“这人姓钱,诨名钱一刀,是多年前蜀地的义匪。”
铁怅咂了咂嘴,笑道:“钱一刀这人虽然杀人如麻,但杀的都是些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当年的名声也不算太差。后来钱一刀认识了自己的妻子,渐渐收了凶性,心里也萌生了金盆洗手的念头——遗憾天不遂人愿,他在蜀地的仇家们某一日却找上了门来,他们人数众多,纵使钱一刀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双拳也难敌四手,只能带着自己的妻子杀出重围,一路逃窜到了这里。”
卓越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又一次满脸堆笑地吆喝着的谄媚小贩,冷笑道:“这倒是看不出来,想不到这满脸谄媚的小贩竟然还有几分名声。”
铁怅笑了笑,继续道:“去年他逃到这里以后,钱一刀的夫人便染上了怪病,就此卧床不起。钱一刀求佛爷为他夫人诊治,佛爷也允了他的哀求,只是药方之中的几种药材实在是价格不菲,只能由钱一刀自已收集。”
卓越哦了一声:“这也算是在理,以佛爷的身份,愿意为一个初来戌亥八街的小人物亲自出面诊治,已然算得上是破格之举。若是还要佛爷自掏腰包,未免就显得过分了些。”
铁怅瞥了一眼卓越,心道佛爷昨夜医你的时候不就是自掏腰包,但口中却继续道:“不止如此,佛爷诊完之后还发现钱夫人竟然有了身孕,如若钱一刀不尽快找到药材,就算能够保住钱夫人的命,钱一刀的公子或是千金只怕也很难保住了——所幸老天有眼,戌亥八街每日来往的商人实在是太多太多,那几味药材虽然罕见,但在这里却并不算少,只要钱一刀能把钱掏出来,那么他的妻子儿女就能保住性命。”
卓越听着,脑中忽然闪过了一道霹雳,不由惊道:“这么说来,刚才那小贼偷的不是——”
“是啊,他偷的是钱一刀妻儿的命。”
铁怅笑了起来,笑声非常开心:“怎么样,卓兄,现在你明白了什么叫人间疾苦吗?”
卓越沉默,脸色忽明忽暗,看着远处的小贩与地面延伸至远方的鲜血,一言不发。
“......铁兄,卓某有一事不解。”
少顷,卓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咬牙道:“既然铁兄什么都知道,为何不伸出援手、助这两人一臂之力?冷眼旁观,人心不古,铁兄,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让卓某不齿!”
鬼面之下的铁怅睁大了眼,诧异道:“卓兄这话可把铁某给问住了,铁某又不是他们的娘老子,为何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卓越双手比划了一下,似是一时间没想到铁怅该做些什么,少顷,他苦笑道:“至少铁兄可以央求师爷归还那小贼的卖身契,可以央求佛爷先为钱一刀垫一垫药材。这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以铁兄的身份,想必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人人都会求铁某让师爷开开恩,这对铁某是否又有些不太公平?”
铁怅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虽然他只能揉到自己脸上的面具。他实在是有些头痛,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位卓三公子居然天真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让佛爷为钱一刀垫了药材,那下一位需要这味药材又能掏得出钱的又该如何?有钱的治不得病,没钱的反而治上了,卓兄,这又是什么道理?”
卓越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他咳了咳,又一次道:“至少,至少铁兄能够做些力所能及的......”
“卓兄,您下细想想,小贼把命都赌给了师爷,师爷为何没取走他的命?钱一刀初来乍到,佛爷为何又愿意亲自出面为钱夫人诊治?”
铁怅摇了摇头,笑声之中带着几分不做掩饰的嘲弄:“小弟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只是卓兄没有发现而已,若是卓兄还觉得小弟做得不够多,那小弟也只能认为卓兄实在是有些圣母了——啊,别在意,圣母这词只是我的家乡土话而已,没什么意义。”
卓越闭上了嘴,一张英俊的脸憋得涨红,他虽然不懂圣母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那绝对不是个好词——沉默了许久的卓越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一咬牙一跺脚,大步走向了钱一刀的方向。
铁怅看着卓越的背影,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好笑。他抬起手,正打算唤这位天真仁慈的卓三公子回来,只是下一刻,他却立刻放下了手,鬼面之下又一次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嘿,姓卓的,其实你改变不了戌亥八街,你只会被戌亥八街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