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若是此前你打算从他手里购买这些消息,那至少得准备五万两白银才行——而且他不收银票,你得准备上几十架马车载着这五千斤的白银上他的医馆。”
师十四走在前面,语气平淡地对身后的阿吽道:“遗憾的是,老生与辽人沆瀣一气,导致老和尚不得不按照约定无偿地将这些消息提供给你——你的运气不错,就连老和尚都这么认为。”
阿吽摇了摇头:“铁大人的运气不错,不是我。”
“......是啊,你说得对。”
师十四沉默了片刻,微笑道:“小犬儿的运气一直不错。”
对于常人而言,戌亥八街只不过是一条奇长无比的长街而已,街上有天南地北的商人沿街叫卖,也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亡命徒们在这里寻觅着发大财的机会;但对于八街人而言,戌亥八街绝不仅仅只是这么一条长街而已,在他们的口中,这条超过十里的长街由最中心的街吏府一分为二成了前街后街,而前街后街所延绵出去的成百上千条小巷犹如人身上的血管,让“戌亥八街”这个名字变成了一片京城之中的村落。
但它依然只是一片监狱,别开生面的监狱。
“老生姓唐。”
师十四双手抄在广袖之中,闲庭信步地迈过了一具分辨不出身份的尸体:“他到底是不是唐家村出来的人,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但他姓唐,并且当年他表现出了过人一等的天赋与实力,因此当他登门拜访唐门时,唐门的老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他认祖归宗的行为——纵使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江湖上的亡命徒,甚至是戏子这种身份底下的人物,但唐门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归顺。”
阿吽看了一眼身边的铁大,将一旁正在嗅着尸首的铁大拉了回来:“我已经查过了,后来老生娶了苗疆的荣克女,生下了后来那个败在了卓王孙手下的唐门传人——那个唐门传人战败以后便陷入了颓废之中,后来便躲在了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见世人......”
“你错了。”
师十四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他死了,被卓王孙杀了。”
阿吽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你没听错,不是卓非凡,是卓王孙。”
师十四缓缓地回过了头,看着阿吽低声道:“卓王孙也是会杀人的。”
阿吽沉默了一会儿:“不合情理。”
“这的确不合情理,以卓王孙的脾气,就算是刀兵加身也不会随意杀人,更何况当年那场战斗不过是比试而已,所谓比试,自然是点到即止。”师十四重新迈开了脚步,淡淡地道,“但他确实是死了,卓王孙当场将他打成了重伤,第二日便因为伤势过重死在了唐门之中。”
阿吽深吸了一口气:“那不见得是卓王孙所杀,老生原本便是唐门叛徒,他那孩子不过是因为天赋过人才被唐门留了下来。既然他重伤心死,唐门自然也没有再留下他的必要。”
“但唐门不是邪派。”
师十四深深地看了阿吽一眼:“这种事求索林做过,自在寺做过,奇刀崖也做过,无名宗内这种事情绝不在少数——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唐门不能做。”
两人停在了小巷的尽头,看着眼前的死胡同陷入了沉默。
“在理。”
阿吽拔出了剑,目光却并没有望向师十四:“所以他真的是死在了卓王孙的手上。”
“谁知道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从卓王孙的嘴里撬出来,就连老和尚都不见得知道这事的真相。”
师十四向一旁让了让,对阿吽做了个请的动作:“老生虽然冷酷无情,但那毕竟是他的骨肉,自然是不能让卓王孙说杀就杀的;但卓王孙何等身份,卓家又是何等显赫,他一个江湖白身自然是没有资格去找卓王孙讨要说法的。更何况莫要说正面交手,只怕就算是偷袭,老生也未必能从卓大的手上讨到好处,因此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卓非凡和卓越。”
阿吽看着眼前的院墙,摇头道:“卓非凡就算了,就算是老生再练个十年,也不见得能胜得了卓非凡的剑——我毕竟和他交过手,若不是他先口出狂言称他只用五剑,最后败的人只会是我。”
“所以他只能盯上卓越。”
师十四点了点头:“或许从一开始他便是故意挑衅你们,让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简单的帮派之争上,让你们忽略他的真实企图。”
阿吽的动作忽然微微顿了顿:“但就现在看来,他似乎没有全力狙杀卓越。”
“如果这火真的烧了起来,那卓越也不可能逃得出八街。”
师十四看着高举长剑的阿吽,叹息道:“辽人运进八街的是猛火油,我甚至不知道如此体量的猛火油到底是如何运进京城、又如何运进八街的——倘若他们在京城里摆出了如此之多的猛火油,那这群辽人在第一时间就会被铁龙雀们当场格杀;但八街却不同,京城里的人们始终认为八街与京城是分裂开来的两个世界,环绕着八街的那条荒街令得任何东西从八街里走出来都会被立刻发现,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那条空无一物的环街之上藏匿身形逃回京城。”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阿吽摇头道:“因此从表面上来看,八街与京城毫无联系,纵使八街被夷为平地,京城人也觉得对于自己毫无影响。”
阿吽一动不动地看着高墙,轻声道:“然而水道却始终是连在一起的。”
“当然。”
师十四笑了起来:“所以八街里的雨水,至少要流淌过半个京城,才会流到城外去。”
月光渐渐自天空之中的墨色后探了出来,映在了八街的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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