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砎哥儿和贾敏最是亲厚,想到独留母亲在家,又为难得很。略思忖一下,叫来管事吩咐道:“这就去将画舫收拾了,明日就带着上好的银霜炭上船四角生了炭火盆子,寻个靠窗的位置摆上矮塌,把今年新得的银狐皮子铺上,带两条鹅绒被子给太太,太太在船舱不出来也能瞧着湖里的风景。靠枕要用太太平日管用的缂丝织锦的。
四爷和五爷的大毛襁褓先用汤婆子捂热了,出发那日轿子抬到内院门口,太太和四爷五爷坐轿子出去,下了轿子就上画舫,中间耽搁不得。轿子上亦铺上暖和的软毯,轿子上不好用炭火盆子,手炉备好了。等顽够了,先打发小厮回家报信,亦是如此安排暖和了再来接太太。太太到家,屋里的炭火盆子要先生好,太太进屋屋子里头必须是热的。”
洋洋洒洒一大篇安排下来,管事婆子笑道:“我的二爷,亏得你年纪轻轻想得那样周全,你若再交代多些,只怕我这榆木脑袋却记不全了。”逗得贾敏都笑了。
林如海听了,亦觉得是个好主意,只笑道:“堂堂一个哥儿,到哪里学得这些婆婆妈妈来?”
谁知林砎小脸一扬道:“父亲只知整日上班,却不知母亲每日打点父亲衣食起居辛苦,大哥哥每日上学,出门回来,哪一样不是母亲操心,妹妹还小,弟弟更小。我若不学着些,谁来关心母亲的衣食起居?这些东西,母亲原是这样每日替父亲,哥哥,弟弟,妹妹和我备着的,我不过依样画葫芦,哪里需要怎么学?”
林如海听了一愣,他自是知道贾敏好,但是不听儿子这样说,竟因习惯了贾敏的好,而渐渐忘了她究竟有多好。感激的看了贾敏一眼,若不是当着孩子面,只怕就要揽入怀中。
忙伸手抱起林砎来,感叹道:“原是父亲疏忽了,以后砎哥儿多替父亲照顾你母亲些,父亲以后也学着些可好?”林砎满意的点了点头。
贾敏听了这话,心中感动得很。林如海守着她一人过日子,从没想过二色,她已经无比满足,不想今日竟有这样夫疼子孝的日子。其时世人苛待女子,女子为家操持被视作理所当然,她为家人操持,亦从不觉得疲累,从不为了回报,但当真丈夫体恤,儿子体贴时,她亦是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幸福。
一家人定了行程,自有由婆子管事去安排,一家人难得同行出游,皆是准备了自己爱穿的衣裳,爱吃的点心,高兴得很。
到了林砎生日的正日子,一家人早起,梳洗完毕,各吃了些自己喜爱的吃食,便出了门。贾敏只跨出内院就上了轿子,果然轿子上铺了汤婆子捂热的软毯,暖和得很。半点寒气没受,就到了瘦西湖边。下了轿子就进了生好炭火盆子的船舱,亦是不受罪。
贾敏到窗边铺着银狐皮的矮塌上坐了,垫了两个缂丝织锦的靠枕,盖了鹅绒锦被,抬眼望去,透过琉璃窗户看着外面雪花飞扬,落在碧绿的湖面上融化于水中。落了树叶的垂杨柳上几处积雪,湖中几点残荷,果然别有一番趣味。难得的是,整个瘦西湖上,只湖边停泊盐商家的画舫,湖中空旷得很,只自己一家游湖,再没更好的。
林如海和硕哥儿、砎哥儿说要到甲板上看景致去,比船舱里头更好些呢。黛玉喜得伸着小手也要出去,林如海见了,取了小氅给她穿好,大红猩猩毡的帽子戴上,帽檐一圈白兔毛,更显得她眉清目秀,粉妆玉琢。林如海抱了黛玉到甲板上,黛玉转着一双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可爱得很。
黛玉皮肤娇嫩,怕被雪风吹伤了,只略站一会子,林如海依旧将他抱入船舱交给贾敏。自己亦在舱中坐了下来,弹琴给贾敏母子听。
林如海的琴技是一绝,琴声铮铮,悠扬深远,与天地相容,天籁之音不过如此。
林如海只弹得几声,便远远传来琴声相和,曲子和林如海林如海所弹的曲子如同一套一般。林如海听了,益发用心弹奏起来。
一远一近,犹如一问一答。虽不曾谋面,却如莫逆之交。贾敏虽然以前也时常听林如海弹琴,但自忖林如海琴技天下一绝,再找不到第二个。如今来了一位琴技相仿之人,唱和之间,别有韵味,贾敏都听得痴了。
她前世便没少听林如海弹这首曲子,可是当年他总觉得这首曲子只是一半,另一半她也隐隐听过,只前世似乎被一阵木鱼声打断了。每每前世她提起外头似乎有琴声,林如海皆言没听见,自然不曾想和。而贾敏想起前世那打断琴声的木鱼声,今生已经听过数次,不禁身上一冷。
一曲已毕,林如海急急走出船舱眺望。果见湖中有另一条画舫缓缓走进却说扬州观音山上,癞头和尚为了阻止琴声相和,几乎敲碎了手上木鱼,他再三掐起指诀,催动心法想把木鱼声远远送出,谁知林家受了人间万人祝福的五子皆在,相和的琴声阻断不得,反而使得癞头和尚心脉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跛足道人想到当年添绛无子丸的功法被破,自己亦是这般,调养了好些日子方好。等癞头和尚喘匀了气,方说:“罢了,林家气运旺得很,不是你我法力可以阻止祖上贵人重逢的了,咱们走吧。”
又等了好一阵子,癞头和尚恢复了些,一言不发的由着跛足道人扶着飘然远去。
林如海走出船舱,黛玉刚才在船头看风景,意犹未尽的,伸着小手在舱里喊说爹爹抱。林如海回身抱了黛玉复又出去,长子、次子在身后跟着,一家四口站在甲板之上眺望。林如海林硕、林砎一左一右的站在林如海身旁,父子三人皆是眉目俊朗,在这天高地阔,雪花飞舞的冬日中,直如一位谪仙身边站着两个仙童。
黛玉小手一指,口中说道:“船。”林如海转身望去,却见另一艘画舫缓缓行来。
冬日里头,各家各户都在家闭门不出,这样时节,竟还有睡亦有雅兴游湖不成?林如海循声望去时,见另一艘画舫甲板上亦站着两人。那男子比自己看着略年轻几岁,身旁一个孩童和林砎年岁相仿。
那一大一小两人品貌俊美,又带一股脱俗的不凡之气,林如海只觉见之如同认识一般,觉得无比亲切。那男子只着一身夹层锦袍,那孩子亦比林硕、林砎着装单薄得多,却不见两人觉冷。林如海见了如此人物,便知对方虽然看起来俊雅斯文,却是打小练习内功心法的高手。
画舫上二人亦注意到了林如海,颔首示意,林如海亦是点头回礼。待对方画舫靠近,那人拱手道:“林世兄,愚弟寻访世兄多年,今日有缘一睹世兄风采,才知道天下竟有这样俊雅的人物。”
林如海听了对方能和自己祖传之曲相和,亦是怀疑对方和自己相熟。但是乍见之下,对此人毫无印象,怎么对方上来便和自己以兄弟相称?为了谨慎起见,林如海说:“恕在下眼拙,竟没认出尊驾来。”
那人笑道:“愚弟祖上姓白,想必林世兄必能想起。林世兄不识得我,世兄家女公子满月时,却已经收了我家贺礼了。”
林如海听了大感好奇,随了白姓先生相邀,听听细细说来。原来画舫上和林如海琴声相和的人叫白乐水,祖上却和林家祖上交情匪浅。
要说两家的渊源,竟是五代之上的事了。
当时恰逢乱世,林家祖上是极为有名的书香世家,太/祖皇帝慕林公之名,礼贤下士,在建国之初邀了林公入朝。
而白家却是武林世家,以乐会友,和林公投契得很。白家是传承千年的武林世家,代代文武双全,便是要考取功名,亦有入阁拜相之能。只白家祖上有训,只在乱世时兼济天下,天下太平时却是大隐于市。
要说白家为何有此家训,一来白家是真正的武林世家,世外高人,本不在意为官做宰。二来武艺练到白家这样份上,不但得不到重用,反而会被忌惮。历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杯酒释军权之事不胜枚举,白家祖上亦曾有此悲剧。所以白家祖上虽然为本朝立过在四王八公之上的功勋,却也远遁江湖了。
当年太/祖皇帝亲自带兵和西海沿子的天义单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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