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漉漉的大眼认认真真地看着玉娘,点了点头:“阿宁知道,阿宁是哥哥呀。”玉娘笑着在景宁脸上抚了抚,顺手理了理景宁衣襟,又摸着景宁的手不冷,方对陆氏道:“照应好两个殿下。”也就让他随着陆氏出去了。景宁松了玉娘的腿,恭恭敬敬地爬下行了礼:“母妃阿宁出去了。”方牵着陆氏的手往外走。
金盛在一旁看着玉娘举动,知她对这个养子不算无情,跟着笑道:“连着一年也不到,五殿下就视娘娘为母,实在是娘娘一片慈心的缘故。”玉娘垂眼瞧了瞧自己手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只当是缘法了。”
却是玉娘从前收养景宁是为着自家名声和日后计算。一来,这么个小人儿,全然不知旧事。他即天然跟自家亲近,又有乳母保姆宫人们伺候,她不过过问几句,就好博个慈爱名头何乐不为。再有点,虽说因景琰肖似乾元帝的缘故,玉娘素日待她也不如何亲近,可到底血脉亲情在,又哪里是说舍下就舍得下的。却是看着景宁自家还是个幼童,可在景琰跟前却是一副当哥哥的模样,颇肯容让,就引发了玉娘的慈母心肠,便待景宁便愈发好些,只望有这些情分在,日后便是她有个什么,景琰也好有个依靠,只这番计算自是不能宣之于口。
虽宫中也有驯养宠物的,不过是些猫狗并灵鸟之类,上林里也有鹿这等活物,可未央宫中倒是头一回,引得多少人注目。莫说妃嫔们过来看看,便是宫人们也多有特意兜上一圈过来瞧瞧地,这新闻却惹恼了景明。
原是还在西山时,景明听着景和也送了鹿与景琰景宁,只觉脸上无光,人人与他作对,竟就拿着鹿撒气,把鞭子来打了顿。那鹿原是野物儿,叫景明这一顿打,再温顺也性发了,一头将景明撞到。景明愈加性发,抽打得更狠了,直将那只鹿打得遍体鳞伤。
因前头才有乾元帝说景明不堪大任的考评,这事自有人报与乾元帝知道,乾元帝听着景明这般任性,对这个儿子愈发的不喜欢,直把景明叫过去训了一顿,问他:“那鹿碍着你什么?你就要下这个的狠手?可是你不忿朕对你的考评,故意与朕作对?你小小年纪就这样狠辣,都是你那娘教得好!如今在西山我也不与你多说,回去之后好生进学,再听着博士们说你一句不好,你就与我仔细了!”训完不待景明分辩几句,便令他滚出去。
实情上景明发完脾气也就后悔了,还问侍卫讨了金创药来与鹿敷上,待叫乾元帝训完这一场倒是激发了左性。回去之后便将那头鹿杀了。乾元帝听着这个,气得摔了笔洗,怒道:“朕从前怎么就喜欢了这等睚眦必报,蛇蝎心肠的东西。”几乎恨不得要送景明与他哥哥景淳去作伴儿,还是左右苦劝了,又请了昭贤妃来才作罢。
因有这一场委屈,如今景明听着景宁与景琰的那鹿做了未央宫中的谈资,便勾起前情来,愈发地不喜欢玉娘,连着景宁景琰两个也痛恨起来。到底畏惧乾元帝,不敢在外发作,只拿着小太监们撒气。见着高贵妃时,又说与了高贵妃知道。
高贵妃听着景明转述的乾元帝那番话,又气又恨,暂时便将陈淑妃放在了一边,只把一腔怒火对了合欢殿去了,在高贵妃眼中,景宁还罢了,不过是玉娘的养子,如今待他是好,日后玉娘得了自家儿子,哪里还会将他看在眼中。倒是景琰,景琰虽是女孩儿,却是从皇子排名,更是落地就有了封号。高贵妃的女儿皇次女永嘉,如今已经十来岁了,也不过叫人叫一声二公主,一般都是皇女,生生地低了一头,更何况,有昭贤妃在,乾元帝眼里哪还看得到旁人!
再叫这回的事一激,高贵妃恨不得合欢殿母女死绝了才好。便将陈女官召进寝殿,挥退了其余诸人,亲自从暗格处取出了只不过一掌大小的暗紫色包裹,却是徐氏悄悄带进宫来那只:“放着那么个招人的活物儿在跟前,日日招了那许多人去瞧,这是老天也瞧不过那几个贱人!”
高贵妃亲自动手。当着陈女官的面儿将包裹打开,里头又是一层青色缎子报着,连着打开三层,才露出一只香袋来。香袋所用的料子极为寻常,不过是大红光面缎,胜在好看,上头用金丝线绣着两尾金鱼,日头下熠熠生光,更有系着香袋口的绳子头上还坠这两粒指肚大的珊瑚珠子,颇为招眼。
高贵妃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打听着,那两个孽种每日什么时候过去看鹿,在那前头悄悄儿地将这香袋扔下,只看老天什么时候收了他们!”高贵妃也知以景宁景琰身份是不能去拿这种东西的,可服侍他们的宫娥太监看着这值些钱的东西,多半儿会伸手。服侍他们的宫人沾上了,这两个小的还跑得掉吗?
陈女官打小进宫,这些年来也看多了,顿时知道高贵妃这是要拿天花来害五皇子与宝康公主。她是知道利害的,双手都在发抖,壮着胆子对着高贵妃瞧了眼,见她横眉立目,双目中几乎喷出火来,哪还有半分娇美的模样,说是面目狰狞也不为过,心上害怕,更怕的是,若是真叫两个小殿下遭了难,当今圣上哪有不查的。这还是好的,若是叫昭贤妃遭了难,以圣上对她的心意,只怕未央宫里半数人都要折进去。陈女官想在这里,身子都有些抖,腿上一软再站不住,不由自主地跪在高贵妃面前,颤声道:“娘娘还请三思啊!真出了事儿,圣上哪能不查呢。”
高贵妃冷笑道:“蠢货!查什么?如何查!日日招了那许多人过去,谁知是哪个?!瞧她不顺眼的可多了去了,仗着会撒娇会说话会哭,将皇帝把得牢牢的,一夜也不肯分出来,未央宫中想她昭贤妃死的,可多了去了!等着合欢殿出事,自是大伙儿拍手称快,这都是她平日作恶多端,得罪人太多的缘故。”又冷笑着与陈女官道:“你大可拿着这个香袋儿去向昭贤妃投诚,只你也别忘了,从前你替我做过多少事。”
陈女官握着香袋,整个人瑟瑟而抖,到底说不出话来,只得白着脸儿退出正殿回在自家所住的厢房,立时着火一般将那包裹扔出老远,包裹落在地上,跌得散了开来,露出里头的香袋来,陈女官不错眼地盯着香袋看了回,正要过去拣,就听着外头有人拍门:“陈女官,您快来瞧瞧,怎前儿送来的二乔和点绛唇都死了。”
点绛唇与二乔都是菊花中的名品,一下死了两盆,底下宫人们怕了,叫她过去瞧瞧也在情理之中,是以陈女官又对香袋瞧了两眼,站起身来开门出去。因她是高贵妃身边信用的女官,独自住着厢房,故此也不怕香袋扔在地上叫人拣了去。待得陈女官料理完那两盆菊花回来,香袋依旧好端端地在散开的包裹中躺着,香袋上两尾鱼象是活的一般。
陈女官又对香袋出了回神,叹了口,走过去正要将那包裹收起来,却发现香袋跌得松了,露出半只小香锭来,迟疑片刻,还是去取过两块帕子将双手包了,将香锭塞回香袋,又将口收了,依旧将包裹裹好藏在桌下,这才出门。
高贵妃只等着香袋扔下去之后,景宁与景琰两个出事儿。不想这一等就是四五日,一点子动静也没有,高贵妃只当着陈女官胆怯不敢动手,可再等下去,乾元帝就要还朝了。高贵妃便将陈女官叫过去,直问到她脸上:“你若是不敢,只管与我说,我还能强逼你不成?这样拖延着,真是当我好性儿吗?!你莫忘了,你那弟弟可还在我哥哥那儿呢!”
陈女官也在纳闷,她明明白白地将香袋抛下了,如何一点动静也没有?便是叫旁的人拣去了,这些日子也该发作起来了。听着高贵妃这样问她,低声喊冤,又赌咒发誓道:“奴婢一家子都是娘娘照拂的,奴婢怎么敢背弃娘娘!奴婢是三日前过去放下的,放下之后还在一旁看了会,看着个小宫女儿过来,奴婢才走开的。如何没发作,奴婢也不知情呀。”
☆、第189章交手
高贵妃听着陈女官辩解,虽心中不能信,可一时也不能就认作是陈女官哄她,把双眼盯着陈女官看了会,直看得陈女官心中不安,将头低了下去。高贵妃方道:“你在我身边这些年,你也该尽知我脾性,我是个直爽的,你们若有错失,只管和我直说,我也不是不能容忍的。可若是欺瞒与我,叫我知道,这些年的情分可就顾不得了。”陈女官听着这话,便知高贵妃是不肯信她,暗自叫苦。可那香袋扔了下去,如何一点子动静也没有,却是个说不清。便是合欢殿的人多疑,看着来路不明的东西立时毁了去,也不能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陈女官越想越是忐忑,到底知道高贵妃性子,壮起胆子道:“娘娘说的是,奴婢心里也有疑问。娘娘且容奴婢几日,待奴婢打听打听。”高贵妃听着这几句,脸上才现出些笑容来,缓声道:“你素日办事勤勉,我还能不知道吗?只是圣上过几日就要还宫,是个怎么样的景况,你也要有数才好,起来罢。”陈女官低声答应了,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身来,饶是十一月的天,额角也布满了冷汗。也是陈女官心中有鬼,并不敢大肆打听,是以那香袋仿佛如水如汪洋一般竟是一点子痕迹也没留下来。
转眼就过去了三日,眼看着乾元帝就要还朝。只在乾元帝还朝前一日,陈淑妃往合欢殿走了回,先是与玉娘商议接驾的安排,玉娘只笑道:“淑妃为人素来周到,有你安排,哪里还能出错儿。”说来以陈淑妃为人素来谨慎仔细,便是要陷害人,也不会将自己一块陷进去,是以玉娘也是十分笃定。
陈淑妃听着玉娘这几句,脸上一笑,慢慢地道:“贤妃这样信我,倒是叫我不敢当。旁的不说,只有一桩事儿,我也拿不定主意,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故此来问问贤妃,也好拿个主意。”
玉娘听着陈淑妃这话,心知她不怀好意,横波目微微一凝,转眼便笑道:“我又能有什么主意呢?只是淑妃即开了这口,也只好勉力与淑妃共议。”这话便是不肯担责的意思了,陈淑妃也不奇怪,以昭贤妃的狡猾,若是一口应承了才是有鬼,也就笑道:“贤妃也知道,圣上明儿就要还朝了。”
玉娘将茶盏往陈淑妃面前推了推,含笑道:“是。”陈淑妃道是:“依着规矩,我们这些妃嫔都要往西阙外接驾,只是,”陈淑妃将茶盏端了起来,掀开盖子瞧着茶汤,叹息道,“只是殿下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