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的身形更是单薄,皇子常服穿在身上空荡荡地,脸上更是一点子血色也无,趴在地上磕头时,两片肩胛骨突得高高的。
乾元帝便是不喜欢这个儿子,看着景淳这样,也有些心酸,不由自主地转脸瞧了眼坐在身边的玉娘,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欣慰,这才转与景淳道:“这回是你昭母妃替你求的情,你与你昭母妃磕几个头。”
在内侍往掖庭宣旨时,景淳只以为是他母妃高贵妃在乾元帝跟前求的情,早在内侍跟前打听了。那宣旨的内侍为着奉承昭贤妃,便与景淳明说是昭贤妃在圣上跟前呈的情。
景淳起先有些不信,他从来不曾到昭贤妃跟前奉承,他母妃与昭贤妃也有几番龌蹉,那昭贤妃又不是圣人,如肯以德报怨?不趁机再踩上几脚已算得上为人厚道了。直至这会子进了温室殿,看着乾元帝携昭贤妃坐着,又亲口说了是昭贤妃开的口,虽心上对昭贤妃替他求情的缘由有百般揣测,到底还是信了。他叫乾元帝关了这一年有余,性子已不像从前那般冲动,恭恭敬敬地转向玉娘,磕了三个头。
玉娘坦然受了又轻声细语地道:“从前你是年轻不知事才闯的祸,闭门思过了这些日子自是想明白了,往后只消都改了,依旧是个好孩子。”竟是一个字也不提自己求情之功。
景淳原以为这昭贤妃要在他跟前夸耀一番她求情的恩典,不想竟是听着了这番话,倒是有些惊讶,偷眼看了眼昭贤妃,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含些微笑,瞧着便是十分和气的模样,竟是不带半分骄傲张扬。
乾元帝听着玉娘这些话,心上也自满意,只以为只有玉娘这样柔软温和又明白是非的性子才能教养得好孩子,便是日后他先行,儿女们交予她这样的母亲照应才能放心,是以先是含笑看了看玉娘,才与景淳道:“你听着你昭母妃的话了?日后你只消都改了,朕和你昭母妃也就喜欢了。”景淳又俯在地上道:“是,儿臣领旨,儿臣蒙父皇与昭母妃恩典,再不敢辜负。”
玉娘叹道:“如何是不辜负我呢?你弟弟病重,你母妃忧心得很,你如今便是你母妃的指望,你不要辜负了你母妃才真。”这话玉娘却是故意借景淳的口去说与高贵妃听的,只听昭乾元帝耳中,倒也勾起了几分慈父心肠,又想起从前余高贵妃也有一番恩情,便叹息了声,与景淳道:“你去你母妃那里罢。好生劝慰劝慰你母妃,儿孙自有儿孙福,叫她自己多保重。”景淳答应,又与乾元帝与玉娘行了礼,这才从地上起身,肃手倒退了三步,这才返身出了温室殿。
景淳足有一年多没在未央宫中行走,从前因中宫无子,他这个皇长子又有个宠妃母亲,宫人太监们哪个不趋奉他,远远见着他便弯下腰行礼,直捧得景淳以为太子位已唾手可得。可到得他叫李皇后陷害,叫乾元帝关进了掖庭,那些宫人们的脸皮都翻转了过来,一个个虽还不敢克扣他,只那冷淡的面目已叫景淳有世态炎凉甚之叹。如今他叫乾元帝放了出来,那些宫人太监们虽不似从前那般殷勤,可见着他时,脸上也已堆了笑。景淳如今再看这些笑容,只觉厌烦,冷冷淡淡地走过。
到得昭阳殿前,远远就看着高贵妃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地扶着,站在殿门前,景淳略站了站,拔腿奔到高贵妃眼前,双膝跪了,重重磕了三个头,触地有声:“母妃,儿子不孝。”高贵妃要楞得一愣,才晓得将景淳抱进怀里,放声大哭:“我的儿!你可怎么才来!你弟弟叫人害了,如今怕是活不成了!”一面哭一面抖着手将景淳身上摸去,只觉骨头硌手,愈发地心酸起来,在景淳身上拍了几把,哭道“若不是你不懂事,我们母子何至于如此!”
若不是景淳叫李皇后那个面善心恶的毒妇跳动得当着她的面儿杀人,她们母子何至于此?往前高贵妃自觉失宠,如今看着看乾元帝肯在这个时候将景淳放出来便知,便以为他心上到底还是念着他们母子的,愈发地不甘起来:若是景淳不胡闹,旁的不说,只景淳这个皇长子的位置就绕不过去!昭贤妃那狐狸精再得宠,她还没儿子呢,便是叫她日后生下儿子来,也是个幼子,拿什么与人争!
柳海与两旁的宫人过来劝慰了好一会,高贵妃才止住悲声,亲自将景淳从地上扶起,回在昭阳殿内殿,母子两个这才叙说了些离情别恨。高贵妃这只以为是乾元帝自家想着他们从前的恩情,才说得几句,就听着景淳道是得昭贤妃求情。高贵妃原在哭泣,叫景淳这番话一讲,顿时忘了哭,捏着帕子怔怔地看着景淳:“她如何肯替你求情?”说了便挥退左右,只余下他们母子二人,高贵妃这才将景明得病的来龙去脉去景淳细说了。
以高贵妃的教养眼界,不过擅弄小巧,会些寻常的献媚手段,遇着这样的事,便现出计短来。
景淳本就不甚聪明,前头又叫高贵妃宠坏了,如今虽算是迷途知返,到底本性不是个长于心计的,母子两个果然叫玉娘算准了。
便如玉娘预料的一般,听着这话,景淳便先疑心到了陈淑妃母子身上,先将玉娘所言所行与高贵妃学了,又道:“儿子叫父皇关着的这些日子也看了些书,不敢说懂事了,却也比从前明白些道理。那昭贤妃所作所为也太大方了,倒真配得上个贤字,可她要真贤,又怎么肯欺压到李氏与母妃头上?故此她这回定是自示清白,是在与我们说,景明那事不是她作为,不然平白将儿子放出来与她作对吗?”
高贵妃倒也肯信大儿子,且她心上也隐约觉着,昭贤妃那个狐媚子这样得宠,若是那香囊当真落在她手上,只消她拿着香囊去乾元帝跟前哭几声,便能将她治罪,又何必那样麻烦地去害景明性命,事后还要做这许多事,岂不是自寻烦恼?
可若不是昭贤妃,那只能是陈淑妃母子了。可大殷朝立储,以嫡以长。皇后李氏无有嫡子,长子景淳叫乾元帝关得那样一关,离大位就远了,那么下头就是他皇次子了,再往下才是景明,害景明与陈淑妃母子又有什么好处?以他们母子的狡猾,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来?
又说乾元帝将景淳从圈禁处放出来,高贵妃知道了固然喜极而泣,说完别情,自是自掏腰包叫了许多景淳往日爱吃的菜来与景淳接风。而陈淑妃那里却是怒气勃发,在景和的面前砸了许多东西,冷笑着与景和道:“果然是个聪明的。”
☆、第195章阴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我是思想宝宝之母扔的一颗地雷。
PS,抹泪说,这是阿幂熬夜写的,
景和打小儿便叫陈淑妃教导着立下了大志,不与高贵妃母子争一日之短长,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左右中宫无子无宠,一般儿都是庶子,哪个能做得太子登上皇位只凭个人本事。他母子二人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了十数年,慢慢地陈淑妃颇有了些贤名,都说她是个安分老实的,连着他在前朝与博士们面前得了些贤名,若是长此以往,他们母子的赢面比高贵妃母子多上许多,可偏有了昭贤妃。瞧着这几回出手,大半是他们母子出击,昭贤妃那里忙于化解,可仔细想来,回回都叫她避了过去,不独避了过去,还能因势利导地得了好处去。
这回也是一样,将景淳放出,真好算是神来之笔。景淳已有了暴戾的考评,又是叫乾元帝亲自圈过的,除非乾元帝儿子死剩他一个,不然与大位是无缘的了。他在掖庭与在外头,又有多大分别?以景淳的脑子,在掖庭还能安安分分地不惹事,到得外头多半儿就成了旁人手上的一把刀,这人自然是她昭贤妃。
如今回头再看,只怕是自家与高贵妃的谋划一早就落入了她眼中。她故意装作不知,按兵不动,只等着自家与高贵妃动作,好寻机发难。旁的且不说,看陈女官之死便知,不独广明殿,便是昭阳殿怕也早有了她的人。若是只将陈女官杀死,许还不能叫高贵妃母子那对蠢货将眼光放在他身上,如今她凭又来了这一出,如今的高贵妃母子泰半已疑心了他,
景和微微一叹,心上很有几分惋惜懊恼:“母妃何必生气,这回是没想到她狡黠若此,算是儿子错了,只是来日方长,又何必急在一时。”陈淑妃瞧着景和冷淡的模样,不由自主想起他那回要与昭贤妃联手的话来,满心认为景和依旧不肯死心,愈发地不甘,恨声道:“这个贱人,你做不得皇帝也就罢了,你若是能做得皇帝,万氏就是她的下场。”万贵太妃所住的清凉殿,冬凉夏暖,真是好享受!景和听着这句话,眉间略跳了跳,抬眼对陈淑妃看了看,却是没接口。
又说景淳虽出来了,可景明的情势却是日渐危急,太医用药施针也算用心,可景明满身的红疹发不出来,就是从前发出的那些,如今也隐了下去,烧得人都糊涂了,满嘴地嚷着:“儿臣日后听话,父皇别恼了。”又口口声声地叫着母妃与哥哥,情状甚是可怜。广明殿中服侍的看着景明这样知道景明是不成的了,更知道若是皇三子没了,广明殿中这些人只怕一个也活不成,自家都是生死难料,哪个又有闲情去同情他,连着照料也不大上心了,只扔着景明一个躺在那里满嘴胡话。
病发的第十一日上景明亡故了,年不过九岁,因是痘症没的,莫说停灵了,连着尸身也不能留,当日连着景明寝殿中所有细软摆设统统一把火烧了,竟连个念想也没给高贵妃留下,直将高贵妃心疼得躺了三日才能起身。
消息传到乾元帝这里,从前再厌着景明心肠狠毒,如今年幼夭折,乾元帝哪有不惋惜的,也郁郁了两日。又因高贵妃是乾元帝东宫时的老人,虽早已厌倦,却也不好说是全然无情,听着高贵妃因景明之死躺倒,乾元帝也亲自往昭阳殿走了遭,安慰了高贵妃一回。说来高贵妃这人有千般不是,可爱子之心却是半点也不假,怨恨着乾元帝待景明无情,将锦被盖在脸上,无论乾元帝说什么,总不肯接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