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乾元帝,见他不免有些胆怯,看着他招手也不敢过去,回头瞧了玉娘一眼,叫玉娘在身后轻轻一推,这才迟迟疑疑地迈步过去。乾元帝在柔嘉头上摸了摸,一头乌发又细又软,干干爽爽地,知道玉娘所言不差,脸上便笑了:“你去你宸母妃那里,怎么也不和你保姆们说一声?倒是将她们吓死了。”
柔嘉看着乾元帝温和,胆子倒是大了些,轻声道:“女儿与珍珠好好地在在踢毽球,就来个人要将她带走,女儿又不知道她是宸母妃那里来的,怕珍珠叫人欺负了。”她话音未落,就听着身边一声哀泣,却是陈淑妃到了这时才寻着了自家的声音,立时就哭道:“三公主!你忽然不见人影,偏又不知道哪个人落了水,可把你保姆们吓着了,以为是你跟着那珍珠乱跑这才落水,你窦母妃都吓晕了过去,就是我,我也慌了手脚。你这孩子实在是叫人着急!”
陈淑妃如今也晓得自家实在是操之过急了,不该听着保姆们说柔嘉落水就查也不查,只以为是天赐良机。怎么也该先见着尸首再来攀扯玉娘的,如今只怕乾元帝心上已然十分不喜,好在那些话都是朱氏讲说,她倒不是没有推搪的余地,故此先对着柔嘉哭诉起来,将罪名推在了朱氏等人头上。
玉娘即设了这个局,倒没以为就能置陈淑妃与死地,可怎么着要使陈淑妃吃个大苦头,折她的胆量,好叫她日后不敢轻举妄动。这时看着陈淑妃训斥柔嘉,便将柔嘉往身后一扯,微笑着与陈淑妃道:“倒叫淑妃操心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淑妃。”
乾元帝看着玉娘秀眉微剔,秋波含嗔的模样,知道她怒了。这也难怪玉娘生气,陈淑妃都到自家面前说了那些话,可见外头有多少传言,不恼才是奇事。且玉娘早晚是皇后,也该立些威势了,因此走到一旁,又示意左右搬了锦凳与玉娘坐。
陈淑妃叫玉娘这一问,先将哭声顿了一顿,又偷眼去看乾元帝,却见乾元帝正逗引景琰,心上更是忐忑,强自镇定道:“宸妃娘娘请问,妾若知道,必知无不言。”
玉娘听着这话,把鼻子轻轻一哼:“我以为你忘了我是宸妃。”陈淑妃听着这句,抬头瞧了眼玉娘,脸上露出些羞愧来:“娘娘这话,妾当不起。”玉娘道:“我看着你不独记不得我是宸妃,只怕你连圣上的旨意也忘了。”
陈淑妃哪里料到玉娘忽然就将乾元帝扯了进来,吓得跪倒在地,与乾元帝哭道:“圣上,便是妾行为慌张,误会了娘娘,可妾待圣上一片丹心,再无二意。”
玉娘冷笑道:“这话好笑!你若是待圣上一片丹心,如何圣上令我掌管六宫的旨意你就抛在了脑后?”
陈淑妃听见这句,又觉着乾元帝的目光在圣上扫了扫,只觉着一瓢冷水由顶至踵浇了下来,连着哭声也顿了顿。乾元帝册玉娘为宸妃时,明旨予她掌管宫务的权利,今日柔嘉出了事,论情论理都该先去回玉娘,再由玉娘处置。
可今日她看着窦充容慌张失措的模样,再听保姆宫人们的哭诉,尤其是见着了宫人的尸首,当真以为柔嘉落了水,便以为捏着了玉娘要命的短处,竟是完全想不到这一点,径直来寻乾元帝。
这个错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尤为难以解释的是,她为着甚不去回她,以宸妃的品格手段,怎么肯放过这个错去。
陈淑妃心上念头电转,无视乾元帝旨意这个罪名再不能认,两害相较取其轻,只得咬牙道:“妾当时在沧池边上,听着三公主的保姆道是三公主掉下水是受娘娘赐的宫人连累。妾糊涂,妾怕娘娘因循护短,故此来径直来回了圣上,望圣上决断。妾自知轻侮了娘娘,妾甘领责罚。”
她这里才说完,玉娘那头先不与陈淑妃说话,转与乾元帝哭道:“圣上,妾自问平日也不曾害过人,如何她就那样疑我。便是她真信着了保姆们那些话,也该来问过妾,妾若是不肯处置,她再寻您才是道理,她那样做,置妾与何地?圣上命妾掌管宫务,可妾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呢?”
一般是哭诉,乾元帝只一看着玉娘落泪便要心软,何况今日她还受了这样的委屈,愈发地心疼,偏他怀中的景琰看着玉娘哭,扁一扁小嘴也落下泪,乾元帝忙哄女儿,又对着玉娘道:“朕知道你委屈。”又与柔嘉道,“你将你窦母妃吓坏了,还不回去看看她,呆在这里做什么?好不晓事!”柔嘉哪里知道因着她生出了这些事来,早看得呆了,听着乾元帝发话才醒过来,给乾元帝与玉娘两个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陈淑妃已知自己是上了这位宸妃娘娘的恶当,今日这个苦头是吃定的了,心上虚得厉害,听见乾元帝打发走柔嘉,知道是要清算此事,也不敢去看乾元帝面色,转身咬牙对着玉娘便磕下头去:“娘娘,妾并不敢辩解是误信了三公主保姆的话,才做出那些糊涂事来,妾若是心定些,肯再等上一等,也不至于做下这样的错事来。妾累及娘娘清名,娘娘即怒,是罚是责,妾都甘领。”
玉娘便做个又气又急地模样与陈淑妃道:“淑妃!淑妃!那些保姆们胡乱说话,你不禁着她们,也不来问我,径直去问圣上这也罢了。这会子圣上在这里,你偏要我责罚你,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呢?你要这样恨我!”
却是玉娘虽执掌宫务,到底只是个宸妃,并无直接处置妃嫔的权利,何况还是陈淑妃这样高分位的妃子。便是玉娘如今已是皇后,当着乾元帝的面儿,不经乾元帝同意,就处置陈淑妃,乾元帝不计较便罢,若是计较起来,就是个大不敬,这罪名却也不小。
只以玉娘的小心谨慎,怎么能上陈淑妃这个当,索性借着这个由头做出副气急的模样来与乾元帝看。果然她话音未落,就听着乾元帝在一旁道:“糊涂孩子,我护着你便是你的过失了。我若不护着你,只怕她生吃了你的心都有。”
乾元帝这话一讲,陈淑妃便再跪不住身子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待要再分辨几句又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自家说甚都是错的,心上愧恨无限,呕得直欲吐血。陈淑妃到了这时,自是深恨玉娘狡诈毒辣,竟是设下引蛇出洞之计。
到了这时,陈淑妃便以为赵才人也是玉娘的手下,故意挑唆了柔嘉这个蠢孩子与景琰过不去,好叫玉娘有籍口将人喊过去教训给人看,不然怎么能有人这么蠢到这样!柔嘉即去过了合欢殿,想来便是柔嘉不要,她也能后趁机赐人下去。待小宫人赐下之后,不拘哪日就能做个落水的假象来哄她,这桩桩件件可说得上是步步为营。在这样精妙的计算下,自家又怎么能不上这个恶当!一想着李庶人、王庶人等的下场,陈淑妃不禁不寒而栗。
乾元帝将景琰递给保姆,走到玉娘身边在她香肩一揽,安慰地拍了两拍,与陈淑妃道:“好钢口好心计,玉娘若是气性大一点儿,便能上了你的当。”乾元帝这话说得陈淑妃将头抬了抬,口唇动了动,到底没发出声来。
依着乾元帝的心思,陈淑妃这样算计玉娘,若是不严加教训,未央宫中旁的人看了便会以为算计宸妃也没什么了不起,还不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扑。便是有他护着,可以玉娘的绵软性子,哪里经得起这些风浪,总要杀鸡儆猴,叫她们不敢妄动才好。
乾元帝正要下旨,就听着殿外传来景和的声音,只道是:“父皇,圣上!儿臣求见。恳请父皇,见一见儿臣!”而后就有“嗵嗵嗵”声传来,其间又夹杂着太监尖利的声音:“殿下!殿下!您这样磕会把头磕破的!”
陈淑妃听着这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待要开口,一眼瞥见乾元帝面沉如水,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把袖子遮面,呜呜咽咽地哭道:“景和,是娘错了,你回去罢。”只那嗵嗵的磕头声依旧在门前响起。
乾元帝听着景和过来,知道他是为着陈淑妃求情来的,将陈淑妃看了看,先令如意将赵才人等都带下去,又命保姆抱着景琰退到后殿,亲自过来扶了玉娘一把,使她在一边坐了,方命将宣。
景和垂首而入,走在乾元帝驾前,翻身跪倒,拜了四拜,乾元帝淡淡道:“起来罢,你要见朕做甚?”
景和也不执拗,依言起身,他这一抬头,在场的诸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在景和额头上,肿起巴掌大一块青紫,四周隐隐渗着血丝,衬着他如玉的脸庞尤为可怖,显见得是方才在殿外那些头真是下了死力磕的。
乾元帝与玉娘还罢了,一旁的陈淑妃看在眼中,一想着景和这是为着她才伤成这样,哪能不心疼,这回是真把袖子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景和听着陈淑妃哭,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慢慢地转过脸来,眼光在玉娘脸上掠过,与乾元帝道:“儿臣听闻母妃做下错事,可不知究竟,恳请父皇垂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