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兰笑骂道:“瞧了本相书就来充先生,莫叫人笑话,还不进去。”阿嫮是叫沈如兰宠成的性子,哪里怕这个,反走进两步对赵腾又仔细看了看,两个双眼无意间一对,赵腾只觉着眼前的女孩儿年纪虽小,却生得一双妙目,黑白分明,神光乍离而合,似嗔似怒,若顾若盼,叫她专注看着,心上竟是一跳,将眼光挪了开去,不想阿嫮忽然又道:“你目光游移,有心事否?”
赵腾叫阿嫮这句一说,脸上腾地就红了,轻咳了声,将脸转了开去。沈如兰看着阿嫮实在不像,不得不过来将她拉开,阿嫮尤道:“我拿着他比一比那本《相面》说得可准不准,您做甚呢。”到底挣扎不过沈如兰,叫他推了出去。
沈如兰回转身来方与赵腾笑道:“小女叫我宠坏了,一点女孩家样子也没有,见笑见笑。”赵腾忙道:“将军言重了,令嫒天真率真,毫不做作,是个好的。”说完这句,这才自知失言,脸上顿时红得透了。沈如兰起先倒也不怎么在心上,忽然看着赵腾脸红,心上倒是一动。
沈如兰自知将女儿宠得太过,说得好是天真率真,实乃霹雳一般的性子,一点子不如她的意就要发作,偏她又秉性聪明,手段百出,回回都能叫人还手不得,是以家中那些堂兄弟姐妹们哪个也不敢来招惹她。这样的性子固然不能吃亏,可真要嫁出去,哪个婆婆能受得住?她又怎么肯委屈自家服侍人去。而当日赵腾报履历时,报得的是父母双亡,无有兄弟姐妹在世,乃是孤身一人。且沈如兰平日也看着,军中的儿郎们一个个远离家人,又正当青壮,多有往花街柳巷泄火的,唯有这赵腾,竟是绝足不往,竟是个干干净净的。
虽说这些都是好处,可从前沈如兰并无放在心上,今日忽然听着赵腾初初见面就肯夸阿嫮,脸上又现红晕,分明是有些儿心动的模样,就把这念头勾了起来,又做个若无其事的样儿,旁敲侧击了番,听得赵腾果然无有什么成婚定亲故事,更是满意。
因阿嫮爱往他书房来,沈如兰便常把赵腾叫了来,叫两个有意无意见一见。说来,赵腾原是惑与阿嫮娇花嫩柳一般样貌,相处之后惊觉阿嫮琴棋皆通,双手能书,能言善辩,颇有见地,若生为男儿,只怕也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渐至迷惑。
只不待赵腾厘清自家心思,便有了西北夷狄之乱,而后情势急转直下,待得赵腾奉着乾元帝旨意将出首告沈如兰之后,叫沈如兰一番怒斥,这才惊觉已是对阿嫮情根深种。
第三百二十五章
待得赵腾惊觉自家深爱阿嫮时,已与沈如兰决裂,沈如兰自然不能将阿嫮许他,可说是万般皆休,赵腾心上恨悔无极,却也无可奈何。
赵腾此人深有左性,认定了一桩事便不肯再更改,不然也不能为着替母伸冤,甘愿替乾元帝做耳目。又因着他对阿嫮有情且自觉愧对,这才冒险将阿嫮偷出,而后将她远远送走,好保全阿嫮性命,却忘了阿嫮的性子刚烈,哪里是肯忍辱偷生的人。
因着阿嫮在赵腾心上真好说一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
☆、第393章鸣冤
作者有话要说:景晟在朝上直言沈如兰托梦事,当时就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就有御史出列直言:圣上身为万民主,如何能传此鬼怪之说,天子尚且公然做此言,必使天下巫道横行,使人心浮动,畏鬼神而不敬朝廷。
也有大臣知道圣上性子同先帝仿佛,虽是年少,可也坚定,拿准的主意甚少更改,这一回即在朝中亲口说来,必是拿稳了主意,何必定要与他做对,惹得他们母子不喜欢,是以出班支持,只道沈如兰昔年也曾与朝廷国家有功劳,如今直言蒙冤,也是君臣有义的缘故,有道是:君臣敬则朝延正,朝延正则王化成。再者,有容人之量,知错而能改方是圣明天子的泱泱气度。
谢显荣因为听着沈如兰是托梦与太后,且不说他是太后亲兄,自然要站在太后一边儿,便是他私放人入大牢便是了不得的事,是以这会子也出列辩驳。他虽是一腔的热血,偏生得一张端方面孔,说话时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倒是全瞧不出有私心的模样。便是有人拿着他的身份说话,谢显荣也是做了一副傲然的模样道:“难道就为着我是太后娘娘亲兄,便不能说话了吗?这是哪家的王法!”直堵得人面红耳赤,又因那句“这是哪家的王法!”还不得不跪地请罪。
因这主意倒是太师太傅们与景晟商议定的,虽未明着出列支撑,只他们站着不动,就已是意思了。这两位重臣都曾做过几任主考,门生遍布朝野,便是此刻的朝上也有数位,看着自家恩师不做声,这些学生们自然也不好出声,争论得一会便分出胜负来,果然是支持复查的那一方的占了上风。景晟便使太师为主,三法司为副复核沈如兰通敌一案,待得尘埃落定,再做它论。
事毕下朝,景晟依旧先往椒房殿来探望母后,前几日母后总是躲在床内不肯叫人近身,今日却是走了出来,虽是依旧不认得人,与景晟景宁倒是熟稔了很多的模样,还晓得招呼他们用膳,又提景琰与顾鹊,只道她们辛苦。
景晟与景宁弟兄两个听着这些话,都觉安慰,却没想到,若是母后真的不认得他们,不知道自家是谁,一个女子落在全然陌生之处,哪有不怕不想着离开,反而安之若素地呆下来的道理。这也实在是因景晟虽是天生聪明,可到底他年少,阿嫮又是他亲娘,他且想不到别处去;在景宁,他却是宫中少见的纯孝之人,即将阿嫮认做亲娘,在他眼中便是阿嫮做甚事都是对的再没错的时候,是以竟没一人起疑窦。
又说景淳为着奉承景晟母子,自家争取了往西北寻沈如兰一族遗孤的事,不想他的仪仗出京城的次日,大理寺前的堂鼓就叫人敲响了。
敲鼓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生得白生生面庞儿,黛眉樱唇,本就是一副秀丽温柔面貌,只是身上披麻戴孝,瞧着就是身负奇冤的模样。大理寺守鼓的衙役看妇人生得单柔,倒是把好言劝她,直道是:“你这妇人好不晓事!难道你家男人死绝了吗?倒要你个妇人来!大理寺的鼓也是好敲的么?入得大堂,不管你有理没理,先打你三十板子再说!你生得这样单薄,如何扛得住!只怕还没打完,你就已死了!还不换个男人来。”
不想那妇人听说,不独不走开,反是提裙跪在大堂门前,哭道:“小妇人家的男丁已死绝了,唯剩小妇人一个。小妇人本以为家父之冤,今生雪沉,不意圣上乃是不世明君肯复核此案,故而小妇人前来喊冤,若是大人不接状纸,小妇人跪死堂前。”
因这妇人生得纤柔,又是一身重孝,分外惹人眼目,大理寺大堂前也不是甚僻静处,渐渐地就有人围观,因听她说得十分可怜,便有人肯替她说话,道是:“大哥,这妇人也太可怜了些,若是还有人能出头,她一个妇道人家何必自家来呢,你就替她转个状纸又能怎么样呢?”
衙役一面是觉着这妇人果然可怜,一面也叫众人恳求着,只得答应,便道:“你即要申冤,状纸何在?交与我,我替你转呈。”妇人答应一声,探手入怀摸了个白绸的小包来,一层层打来,露出里头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来,色作金黄,有着美玉一般的光泽,竟是田黄石所制。传说田黄乃是女娲娘娘以七彩石补天时落入人间的宝石,藏之可驱邪避灾,佩之可益寿延年。这虽是乡野传说,又因其细、洁、润、腻、温、凝俱全,可谓印石之王,是以素来受文人墨客喜爱。在场就有人有些见识,知道这妇人能拿出这样一枚印章来,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愈发地不肯走开,还叫嚷道:“官爷,你就传一传么,拿得出这印章的,也不是一般人哩。”
那妇人将绸包举过头顶,道是:“小妇人无有状纸,这枚印章便是小妇人的状纸,大人见了必定会宣小妇人入内,还请官爷转呈。”她说话时声音颤抖,不知道的只以为她在哭泣,哪里晓得,这妇人心上实在是怕的厉害,原来她不是旁人,正是那冒了沈昭华之名的翠楼。
又说衙役见多了来刑部告状的,可拿枚印章来告状,又口口声声说着史大人见着印章必定会受理的倒是头一回。只刑部的衙役,倒也不是无知无识的,知道越是这样有异的越是不能轻忽,当时走近翠楼,从她手上将白绸包都拿了去,转身奔进大堂。
说来也巧,罗士信虽参与了三法司会审沈如兰通敌一案,因他是大理寺卿,手上也有几桩要核实的案子,今日就在大理寺内,听着有人击鼓鸣冤,先就皱了眉头。
依着惯例,但凡堂前堂鼓敲响,他必是要上堂的,只得将心烦时搁在一旁的官帽戴上,又抚了抚身上官袍,这才迈步上堂,一班衙役们早已分列两旁。罗士信正要问哪个喊冤,宣上堂来,就看着守堂鼓的衙役双手捧了个白包儿一路奔了进来。进得大堂,衙役先与罗士信见礼,而后便将翠楼的话与罗士信学了会,方将手上的白绸包儿奉上。
罗士信见是枚田黄印,先就有了精神,探手拿起一看,乃是阴篆,且用的是大篆,因年深日久,印上印泥都已干透了,原先的鲜红印泥都变成了褐色,仿佛是干涸的血迹一般,连着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罗士信便用白绸蘸了水,细细将刻面擦拭干净,这才凝目看去。
这一看直叫罗士信颜色变更,陡然站起身来,又把印章蘸了新印泥,按在纸上,印出四个篆字来,却是周人史籀所作为大篆,乃是:存蕙之印。
沈如兰,字存蕙。这是沈如兰的印章。罗士信见着印章便再无怀疑,一来,这刻章的田黄宝洁、透明、通灵,肌里纹路隐约如丝,说是石中极品也不为过,本就难得,更何况,上头的篆字是大篆。原是始皇帝统一六国后,使李斯在九千字的《史籀》上增损大篆、籀文,谓之小篆,及至秦亡汉兴,篆书渐渐衰落而隶书始盛,到得后来,篆书或制器或刻章,用的也是小篆,习大篆籀文者甚少,偏是沈如兰身边有一幕僚能做大篆,曾为沈如兰制印赠人,只这幕僚在沈如兰坏事前已病死了,是以罗士信看着印章已信了七八分。
罗士信即信了这是沈如兰之印,那来击鼓鸣冤的妇人又是哪个?她又为甚早不至晚不来,偏要在圣上命复查沈如兰一案时来鸣冤,可是有人暗通消息与她。罗士信想在这里当即命宣。
进来传递印章的衙役看着罗士信验看过印章后脸上阴晴不定,而后果然命宣,倒是暗服那妇人说得对,也不敢耽搁,飞奔出去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