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他倒是儿女一般爱护,不然也不能将漂泊到湘西,瞧着安分老实且能出力做活的“章大郎”招了女婿,将女儿留在眼前好照顾一二。是以这时看着女儿魂飞魄散的模样,女婿又在县衙内不得出来,自以为出了大事,顾不得身在县衙前,已是老泪纵横,上来道:“儿啦,女婿犯了何事哩?”洪氏张眼将父兄瞧了瞧,身子晃了晃,昏倒在地,直吓得洪氏父子忙不迭将雇了轿子来,将洪氏抬回去不提。
只说邓竺回到后衙,方觉中衣已叫冷汗湿透,严勖冤枉一事张大郎字字句句说得分明,在场多少人证哩,也由不得他隐瞒不报,只得写就一封公函,连着张大郎口一起,供命人八百里加急一并送回京去。
说来,张大郎这番话当年也是经过仔细推敲的,依着严勖旧部意思,就该直说是当年的皇五子永兴帝暗使,最后得着好处的是他哩,却叫陈奉否了。
陈奉在宫中伺奉有年,熟知皇帝们心思,哪个肯轻易认了自家过失?便是认,也是为着种种缘由哩。前朝孝宗也曾屈杀良将,到着他儿子即位,因为那位良将乐鹏飞与夷狄三战皆大捷,而朝廷又要对夷狄用兵,是以才为乐鹏飞昭雪。虽是昭雪,也将一切罪名都推在了当时的宰相覃计身上,道他是个亘古少见的大奸臣,以保全孝宗颜面。可若无孝宗意思,覃计又哪里来的胆子屈害大将哩?如今也是一般,若是直指永兴帝之非,乾元帝是什么性子?最是寡恩的一个人,决不能答应。
陈奉这番话才将诸人说服,模糊了买通张三昂那人的身份不说,连着年龄也说大了些,好叫人不将此人与当时的永兴帝联系起来。如今乾元帝虽已驾崩,即位的景晟到底也是永兴帝嫡亲的孙儿,道理也是一样的。
果然邓竺听了张大郎这番说辞,回在后衙将年头推算了一回,到底他也是二榜的赐进士出生,竟叫他算出此人若是只论年岁倒是与当时的皇长子,已薨逝的平和亲王接近哩。
依着邓竺的想头也是合理,平亲王是延平帝庶长子,延平帝无有嫡子,依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太子位合该是他的,哪想几个成年的弟弟都对太子位虎视眈眈,他心上有怨也是有的。严勖是得着皇三子刘茁提拔才出的头,平亲王拿他来撒起,倒也合情合理哩。
只邓竺也知,不说平和亲王刘芸已不在人世,便是他还在人世,新帝也不好为着个严勖无凭无据地把他伯祖父来治罪,是以写奏本时一字不提,只将张大郎的话简略概述了回,先道是张大郎在湘西履历一概能核准无误,而湖州事尚需查实云云。之后,便将与景晟的奏本、与景宁和三法司的公文、张大郎的口供密封了,打上火签,八百里加急送往京中,自家带了张大郎往京中去。
再说,洪乡绅父子们听着洪氏一番哭诉,也都目瞪口呆,说不得话来。虽是张大郎为人甚是淳朴勤俭,可偏有那样一个父亲哩。倒也怪不得他撒谎了,有这样一个黑了心肠,连累死满门的父亲,哪个做儿子的能抬起头来。只是,张大郎这一回进京,还不知道下场怎样哩,可不要连累洪氏母子们一世。
洪氏又哭道:“他倒是个好人哩,知道自家身上有事,不肯拖累我们母子,写了合离文书与我,他都按了指印儿了。”说在这里,洪氏格外感伤起来,说来张大郎也实在算得一个有情义又肯体贴的好丈夫好父亲,为着不拖累她,倒是肯与她合离,实在叫人割舍不行。可他虽是个好人,偏是这样一个出身,她也就罢了,几个孩子们将来婚配,可不要叫人说嘴挑剔哩,洪氏想在这里哪能不哭。
洪乡绅父子们不意张大郎竟是自家肯与洪氏合离,对张大郎的恶感倒是又少了两分,还是洪乡绅想了回道:“罢了,他即是这样的品性,也算是个良人了,你且等一等,官府若是不定他的罪名,你便将合离文书撕了,与他好生过就是,至于孩子们,慢慢儿选检,总有不挑剔孩子们死了的祖父的人家。若是张大郎有罪,再拿着合离文书往官府剖析也不晚。”洪氏兄妹俱都点头答应。
又说张大郎随邓竺进京那日,洪氏亲来相送,将收拾得的衣裳干粮与十几两散碎银子塞与张大郎,又在张大郎耳边悄悄嘱咐道是:“我在衣裳角里缝了几张银票,若是看着要吃苦,你就拿出来使,别舍不得。若是你无事,还一样回来。”言毕,掩面而泣。
张大郎写下合离文书与洪氏时,本以为夫妇从此恩断义绝,不意听着洪氏这些话,格外感佩,与洪氏道:“若是我能回来,必不叫娘子再受委屈。”洪氏含泪答应,夫妇们洒泪而别。
☆、第407章乳母
景晟接着邓竺折子后将温室殿偏殿中能砸的砸了个干净。虽是邓竺奏折上不曾明说,可依着景晟的聪明,如何不知其中脱不了自家人手笔,延平年间夺嫡折了多少凤子龙孙进去。
依着景晟来说,这都是延平帝的不是,那至尊位置在这里,自家又不是没身份去想的,眼瞅着伸个手儿就能够着,可不要争上一争。严勖自恃功高,挟权自重也是有的,他那些皇叔叔皇伯伯们哪个是好说话的,看着严勖哪个也不肯附着,拿着他下刀子也是常理。
景晟又明白景宁与三法司那边也有公文,还要多一份张大郎口供,知道的必更详细些,景宁知道了,母后那里必然也能知道。母后不知严勖有冤时且要哭上一哭,如今知道有冤,还不定如何呢!一想着这里,景晟恨得咬牙,可也无可奈何,是以先将景宁与三司都宣了来,一行想一行将要留意的事项吩咐下去,道是:“杀死平民一家,何等大案!如何能轻了?当日湖州知府是那个?江浙巡按又是谁?如何不将案情查个清楚只报个匪盗杀人?张家几口人?尸身可曾一一核对清楚?俱都查实回禀。”也亏得景晟将将十一岁年纪,又是仓促临朝,虽说是含嗔带怒,也在片刻间就抓着了要害,严勖部下隔着四十余年都肯替他申冤哩,焉知那张大郎不是假冒!
景宁等几人屈身领旨,正要退出,景宁就叫景晟叫住。景晟将景宁看了会,方道:“随朕去见母后。”景宁应声,落后景晟一步出了温室殿,景晟也不坐肩舆只与景宁慢慢地向前,过得好一会,方听景晟道:“母后那里缓缓再说,如今那张大郎还不知真假哩,总要你我弟兄亲自问过张大郎,湖州那边有了确信才好作数。”景宁低了头道:“是。臣也以为暂时不要与母后添烦恼的好。”
景晟脸上这才现了些笑容,又道:“再过些年,娘也是好做曾祖母的人了,娘素来肯听你的劝,你多与她老人家说说道理,叫她好生养息。”景宁听着这话,唬得立时跪倒:“论私,臣是人子,只有儿子听娘话的。论国,母后是太后,与臣有君臣之分,哪有臣与母后讲道理的道理。”
景晟看着景宁跪倒,脸上还笑一笑,伸手去扶景宁道:“五哥,你这是作甚?朕不过拿你当哥哥才与你说这番话。你即知没有我们儿子与母亲讲理的份,有些事儿就不要再报到他老人家面前了,你说可是?”景晟虽是口口声声与景宁叫着哥哥,却是自称朕,景宁如何不明白,将腰弯得愈发低了,满口称是,景晟这才欢喜,又笑道:“好久没在母后那里用膳了,我们走快些,怕还赶得上。”说了,大步在前,景宁只得跟上。到得椒房殿,阿嫮看着两个儿子俱在,便将景琰也叫了来,母子们倒是坐在一处用了回膳。
因看着自家母后眉目舒展,景晟倒也欢喜,愈发坚定了日后不叫母后知道前朝任何一桩事的心。
不说景晟这里自以为将阿嫮瞒得一丝不漏,只静待湖州那头查实核准了再做道理。只说三日后景淳那边带了江念恩一路上日夜兼程地赶至京城,也不及休整,先将江念恩一家子在驿站安排了,自家先来觐见。
景晟听说景淳回来,本就要召见的,不意景淳倒是自家来求见了,倒是将他高看一眼,因命宣。景淳进殿,自是先行君臣大礼,而后便将一路如何到的西北,如何见的西北诸将,又是如何查着江念恩其人细细地与景晟回了。
虽是景晟也看过景淳先进上的条陈,倒还是说话更明白些儿,景晟一行听着一行发问,待听到原是江淞自家求见景淳,把江念恩推来时不禁一笑,先转头叫了声景宁,却是景宁也在一旁,听着景晟唤他,连忙起身走在景晟面前,肃了手听旨。
景晟只道:“五哥,你将你儿时的事与大哥说说。”这用的是家常口吻,景宁也不以为意,又将他如何去了广明殿又如何去了那时的昭婕妤如今的谢太后身边一一与景淳说了。
景宁到广明殿时,景淳已叫乾元帝关了起来,是以并不知道,这时听见,又想起自家在永巷时也吃着些不阴不阳的话,便也感叹一回,道是:“那起子没了根的东西,也一般没了人心哩,叫你吃着这样的苦头。”景宁脸上带些笑,垂了头道:“倒也不好劝怪了他们,哪个知道跌得就这样巧了呢?”且若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引得母后怜悯呢?只这样的话,景宁再不能告诉第二个人知道。
倒是景淳听着还道:“你也太仁善了些,那起子奴才,不叫他们知道些厉害,再不肯用心的,若是待得他们好了,指不定还反咬一口哩。”这话却是景淳想起绿竹来,因着他出事时景宁不过岁余,景晟且不知在哪里呢,是以两个倒是都不知情,还当着景淳是怜悯景宁。景晟更道:“因着没及时请御医,叫五哥伤了经脉,如今走快了也有些痕迹哩。”景淳听说,便向景宁看去,景宁却笑道:“只消不跑,倒也看不出来,并不碍事。”这话便是认了景晟所说是实。
还不待景淳再将那些误事的奴婢骂几句,就听景晟道是:“大哥,我们宫中的御医可是庸医?世上有的药,又有哪样是宫中没有的,饶是这样,五哥且留了病根下来,何况宫外缺医少药的,周岁孩儿夭折的更多哩。”
这几句话叫景淳听着脸上不由先看了看景晟,再将景宁看了会,脸上青红交错了会,他原也不是个蠢人,到了这时还有甚不明白的,无非是景晟怀疑他带来的江念恩不是严家人哩,这才说了这番话来。说来景晟这回还是容了些情儿的,并未实说哩,自家若是不识趣,只怕就要落个没脸。
景淳忍羞起身与景晟道:“臣明白了,臣告退。”得着景晟首肯,便疾步出殿。
高贵太妃听说景淳回宫,已叫景晟召至温室殿,忙遣了人在殿外等候,只等景淳出来好问问一路寒温,若是太后点个头,母子们还能相见一回。不想景淳出来,竟是眼角也不对高贵太妃遣出来的内侍瞧上一眼,竟是径直出宫去了,叫高贵太妃知道,不免埋怨起景淳将妻子儿女们看得比她重来,这是旁话表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