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有地位的一等大丫鬟们当中,唯有缨络是大厨房最低等的灶下婢做起,一步步的爬上去的,而且缨络不是那攀上高枝就捧高踩低欺负人的那种人,对大厨房的人一直客客气气的,今日如此翻脸,肯定是真生气了,怨大厨房没有眼色呢。
此时沈今竹已经将家人的礼物打点完毕,命人装进箱笼,找一辆马车抬进去,她这就带着礼物回乌衣巷,叫车夫快点赶车,说不定能赶上自己的中秋午宴呢。
缨络听了,觉得目前最好就是这个法子了,巴巴在这干等魏国公夫人邀请也忒没意思,还是回乌衣巷吧。
只听得外头鼓瑟吹笙,响起了吉乐,应该是魏国公等人陪同怀安游园完毕,快要开宴了,大小主子们都等待贵宾入席,肯定没有谁能送一送表小姐,不如我跟车一起去乌衣巷吧。缨络命小丫鬟给自己收拾了些行李,准备陪着沈今竹一起去乌衣巷沈家。
沈今竹摇头说道:“不用你送了,如今流苏冰糖都不在院子,就你一个人当值,你把院子管好,别出什么事端,我坐马车回去,横竖回自己家里,不需要拘礼,又不缺伺候的人,你留下吧。”
缨络一想,确实是这个理,瞻园水深复杂,流苏冰糖都不在,只有她一个一等大丫鬟坐镇,她若都走了,这凤鸣院一旦出了乱子,收拾起来就麻烦了。缨络命小丫鬟们将送到乌衣巷的箱笼抬到等候在二门外头的马车上,扶着沈今竹上了马车,将门帘合严实了,才叫车夫过来赶车。
那车夫挥着鞭子轻松跳上车辕子,缨络惊的大叫到:“八少爷?怎么是您来赶车?午宴不是开始了吗?”
沈今竹听到动静,忙掀开夹板门帘一瞧,但见徐枫穿戴着青衣小帽,扮作小厮的模样,挥着鞭子充当车夫给自己赶马车呢,徐枫像是没有听见缨络的惊叫,笑呵呵的驱赶着马车一直往前疾驰而去,车轮下面铺着早上为了迎接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怀安而铺设的红毯,车轮碾压在宽厚的红毯上平稳而踏实,而且速度奇快,徐枫兴奋起来了,干脆站在车辕子上,挥着鞭子在空中打着响鞭,发出阵阵长啸之声,那车就像是要飞起来!
沈今竹看见前方少年挺直的背影,一颗少女心噗通通的狂跳起来,比那晚看见他穿着雁翔金甲百花袍、狮蛮玉带围腰身的小吕布模样还要疯乱。一定是马车太癫了,所以心跳的那么快——沈今竹坐在平稳的马车上自欺欺人说道。
第71章朱雀桥边缘定三生,同操戈相煎何太急
红毯铺在瞻园中轴线上,本是为了迎接掌印太监怀安的,可是沈今竹坐在马车上,看着前方策马扬鞭的徐枫,顿时觉得自己才是这个红毯上的主角,怀安地位尊荣不假,可是他能使唤徐家的少爷为自己心甘情愿充当车夫赶车吗?
有红毯铺地,疾驰的马车走的很平稳,几乎没有一点颠簸,沈今竹的心却跳的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马车很快到了红毯的尽头,徐枫牵着缰绳策马从东角门入徐府街。
徐府街依旧是戒严状态,只有这一辆马车通行,沈今竹干脆从马车出来,和徐枫一起坐在车辕子上,问道:“午宴已经开始了,你亲哥哥封了世子,你不去敬酒道贺,不帮着你爹招待怀安等诸位大人,跑来做我的车夫做什么?”
这徐枫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懂的。”
这小子怎么突然变的那么会说话啊!沈今竹少女心狂跳,攥紧的手心开始濡湿了,小脸飞上红云,说道:“我——我,你不怕你爹娘说你么?”
徐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道:“不怕的,已经接过旨了,不过是一场午宴,家里那么多人,热闹着呢,缺我一个人不要紧。我哥哥册封世子,又和贤君表姐定了亲,他高兴的做梦都会笑醒呢,他才不会在意我在不在场;我娘肯定是要骂我的,我爹也定会打我,如今我又不是小时候那样一味犯犟。”
“娘骂我,我就跑开,她总不能把我关在屋子里骂。爹打我,我就躲或者逃,小受大走嘛,实在躲不开,就受点皮肉之苦——他总不能真打死我,何况还有哥哥在一旁劝架,如今我也大了,他总得给我留点脸面。反正这些年我都是这样,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他们早就没有脾气啦,这就好比——”
徐枫拿着鞭子的木柄反手在后背上搓了搓痒,说道:“好比你和四婶婶一样,她也不是拿你没有法子嘛?”
沈今竹一听最后那句,少女心立刻破碎了,咬牙切齿用胳膊肘捅了捅徐枫的侧腰,说道:“我才不是像你这样没皮没脸的滚刀肉呢!”
徐枫被沈今竹突然袭击,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反击,他甘之如饴的继续赶车,车走在大街上,秋阳树影交错其间,少年人的脸上也忽明忽暗,唯一不变的是嘴角的笑容。
此时沈今竹心里很矛盾,她希望马车能快点,这样她就赶的上乌衣巷家里的午宴了,马车里全是宫里赏赐的东西,她细心为每人都挑选了礼物,希望能给家人带来意外的惊喜;可她又希望马车能慢一点,这样她就能和徐枫这样在秋高气爽的天气享受独处的欢悦,她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欢悦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更长一点。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徐府街的尽头东牌楼,穿过东牌楼,就是朱雀桥了,桥那边就是善和坊乌衣巷,她就快到家了。
徐枫和她心有灵犀,希望这徐府街是鬼打墙,永远没有尽头,但现实是东牌楼的牌坊越来越近了,机不可失,徐枫忘记了姐姐的嘱咐,鼓起勇气试探的问道:“今竹,你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的?”
“啊?”沈今竹少女心又开始扑通起来了,情感和理智开始打架了。
情感的沈今竹小人说道:“我好喜欢这样的徐枫,难得有个人不嫌弃我凶蛮,也中意我的,为什么不把他牢牢抓住呢?”
理智的沈今竹小人说道:“你忘记了二堂姐韵竹沈三离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吗?”
情感小人说道:“徐枫比吕布还好看,比子龙还勇敢!”
理智小人提醒道:“沈三离!”
情感小人说道:“他和白灏不一样的,他不是那种一味愚孝的人。”
理智小人白了一眼:“沈三离!”
情感小人抓狂了,叫道:“你能不能换个说辞?小心我揍你!”
理智小人弱弱的,但又坚决说道:“刘兰芝?”说的便是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了,这刘兰芝是贤妇典范,十三能织素,女红一流,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才德兼备,十七岁嫁给焦仲卿为妻,从此开启了地狱般的婚后“hard”生活模式。
刘兰芝的极品婆婆和白灏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见不得儿子和儿媳好过,想方设法的折腾儿媳,要儿子以工作为重,两夫妻甚少有时间相处,刘兰芝“贱妾留空房”,好容易盼得焦仲卿回来,已经是鸡鸣时分,两口子来不及说句话,就被婆婆催去织布,三日断五匹的速度都被恶婆婆嫌弃说太慢了,鸡蛋里挑骨头,这刘兰芝被折磨的自请下堂,又不肯改嫁,便投水自尽了,焦仲卿这个软骨头丈夫没有勇气保护妻子,却有勇气上吊,堪称愚孝典型。
在沈三离和刘兰芝的前车之鉴轮番进攻之下,情感小人退下阵来,沈今竹泄了气,低头说道:“我——我没什么说的。”
徐枫以为她是害羞不敢说,暗想我堂堂男子汉总是躲躲闪闪的不像话,之前还是被姐夫瞧出了心思,姐姐为我出面,对她捅破了我的心思。我自己却从来没对她表白过心意呢。在家宴上跑出来送她回家,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心吗?反正做都做了,我还怕说?
东牌楼就在眼前了,马上就要到朱雀街,徐枫轻咳一声,说道:“你不说,那我就说了啊。”
沈今竹急忙说道:“不许说!”
徐枫侧过脸看着她,笑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所以不准我说?”
沈今竹是平生第一次在徐枫面前不知所措,她涨红着脸说道:“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不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