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一推,小奶娃子穿着大红缂丝的棉袄,在冰面上很容易滑动,以为奶娘在逗弄玩耍,像个小乌龟似的舞动着双拳双脚,笑的格格作响,很快就滑开了三丈远。
就在大哥儿滑走之时,奶娘脚下冰层已经彻底裂开了,她双脚踏空,沉进水中,在冰水淹没头顶时,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桃儿”,然后消失在冰面上,只剩下浮浮沉沉的冰块。
林侧妃、闵福王、福王妃带人赶到时,他们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个惊心动魄的场景,福王妃面色苍白,不禁要开口尖叫,林侧妃捂住了她的嘴,冷冷说道:“大哥儿还在冰面上,王妃别吓着他了。”
福王妃挣脱了林侧妃的手,厉声说道:“大胆贱婢!休得无礼!我堂堂王妃之尊,岂容你放肆!”
林侧妃不理会她,赶紧朝着沈今竹所站在的堤岸跑去,福王看了一眼王妃,说道:“外头冷,王妃身子不好,来人啦,送王妃回去休息。”
福王妃冷冷一笑,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相信我,王府十几年都没有男丁,林侧妃生大哥儿时难产,我在佛前长跪不起,默念着血盆经。我对大哥儿向来视同己出,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和林侧妃,可是大哥儿失踪,你和林侧妃第一个就是怀疑我,我是太后亲选的王妃,先帝赐婚,王府的孩子们都叫我一声母亲,我如何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王爷——”
福王并没有听妻子继续解释下去,他摆摆手,“你回去吧,大哥儿尚未脱险,我去瞧瞧他。”
沈今竹眼睛盯着在冰层上打滚的大哥儿,举起双手阻止刚来的林侧妃还有仆人们,“你们听听这些破裂的声音,冰层的裂缝已经到了池塘边上,无法承受一个大人的重量,一旦踏上去,冰缝彻底裂开,大哥儿就掉进冰窟窿了,很难救上来,想办法引他自己慢慢爬过来。”冰水太冷了,即使勉强救上来,大哥儿在冰水里浸泡过,能够救活都未可知。
福王命家丁取来了捕鱼的大网,想网住大哥儿拖上来,可是距离太远了,网撒不过去。沈今竹想起林侧妃说的儿女经,大哥儿喜欢玩钗环绢花,便将自己头上一年景花冠摘下来,把花冠上的绢帛制作的玫瑰、海棠、莲花等均扯下来往大哥儿方向撒去,轻声笑道:“快过来呀,这些花儿都是你的。”
金镶宝石的花冠闪闪发亮,沈今竹手里的鲜花颜色鲜艳,立刻吸引住了大哥儿,林侧妃也回过神来,她摇动着拨浪鼓,强行扯出一抹笑意说道:“哥儿乖,快来过来抓呀。”母子天性,大哥儿的目光从花冠上移开,呀呀叫着,撑着胳膊想要站起跑过来要抱林侧妃,可是冰面太滑了,他刚挪开步子,就重重的摔在冰面上!
咔嚓!冰面蓦地受力,白色的裂缝更加清晰了!众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大哥儿摔倒受痛,又被惊呼声吓得一懵,哇哇哭起来了,福王恼怒的回头对众人吼道:“都闭嘴!”
林侧妃含着泪又是哭,又是笑,不停的晃动着拨浪鼓,“哥儿乖,莫要哭,爬到娘亲这里来。”
大哥儿哭叫着连滚带爬往林侧妃方向而去,到了约五丈距离的时候,家丁挥动着渔网终于罩住了大哥儿,一把将大哥儿拖到了岸边,也真是惊险,福王将哭得直打挺的儿子抱起来时,冰封的池塘彻底爆开了,变成了如蜘蛛网似的浮冰。寒冬腊月的,每个人身上都惊出了一层汗。
而几乎与此同时,奶娘的尸体从池塘中央浮起来了,她双目圆睁,不甘的看着这个冰冷的世界,北风骤起,大雪纷飞,她的身体不再有温度,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便不再融化,等打捞上来时,已经是个冰人了。
福王亲自过问此案,沈今竹隐去了东厂玉牌之事,将一切都详细说出来了,福王起身对着沈今竹拜了一拜,“我过了而立之年,至今只有大哥儿一子,若不是沈老板相救,恐怕连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了,请受我一拜,以后沈老板就是福王府的贵宾,沈老板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出来。”
沈今竹还了半礼,说道:“都是应该的,谁都不忍心看着一个小生命消失在冰水里。稚子无辜,希望王爷容许我将桃儿带走。”这个孩子留在狼窝里,够呛能活下去。
福王说道:“那个孩子被人下了很重的迷药,到现在都昏迷着,不知道能否醒过来,倘若大夫能救活她,我定会将她送给沈老板。”反正一个两岁的孩子,什么都记不起来,留着没有多大价值。
真够丧心病狂的!孩子醒过来也可能是个痴呆了!王府水深,背后指使者除了福王自己,恐怕谁都有可能,权力的角逐就是如此残酷。
与此同时,海澄县一栋新宅院,终于等来了它的男主人,陆氏摆上了一桌菜,这些都是婆婆说过相公爱吃的,岂料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姑爷说一个时辰之内从宅子里搬出来,他要放火烧了宅子。”
第142章知真相晴天遭霹雳,守尊严陆氏要嫡子
都是金陵武将世家,徐家和陆家时常有人情来往,两家的族人有姻亲关系,陆氏经常来瞻园做客,徐枫也跟着大人们去过陆家的府邸,在她的印象中,徐枫好勇斗狠,一身蛮力,有他在的地方,必然是鸡飞狗跳,热闹如沙场,同龄的男孩子甚少没有吃过他的拳脚,有着金陵小霸王的外号。
可是十五岁那年,小霸王摇身一变,成了“掷果盈车徐八郎”,她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了,那年在京城外祖家,围观日本、暹罗、北大年大国师团进京朝贡,原本是好奇想看看大象还有奇装异服的番邦人,没曾想瞧见一个勇猛英俊的少年小将军骑行在大街上,身上落满了鲜花,沿街楼上还不停地有人扔花和果子,她也跟着凑热闹,随手将桌上一盘果子都倒下去了,却不想果盘里头有个大柚子,正好往小将军头上砸去!
她捂嘴惊呼,幸好小将军身边有个西洋少年挥剑将柚子斩成两半,后来她才晓得小将军就是金陵小霸王徐枫,当年的顽劣男童长成了年轻有为、许多少女心中的春闱梦里人。她母亲早逝,当母亲试探她对嫁给徐枫冲喜之事的态度,她害羞的点了点头。
但是母亲却担忧的提醒她,徐家是豪门大族,比陆家复杂多了,嫁过去虽然是小儿媳妇,但估计也不轻松,而且徐家如此仓促的娶媳妇冲喜,连徐枫都还没回家,短时间又打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内情,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草率行事了,需要再考虑打听。
母亲希望婚事缓一缓,可是徐家一再催促,说再迟恐怕太夫人撑不住了,最后是父亲和祖父拍板定的婚期,父亲说徐家是江南第一豪门,徐枫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是千户了,而且不沾酒色,品行端正,这种家世好、有本事、品行优的女婿江南之地能有几个?还在犹豫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即使徐家有些难言之隐的原因,也不妨碍这是一个门当户对,对陆家有大助力的好亲事啊!女儿能嫁给徐八郎,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不仅父亲如此说,连祖父都开始催促,母亲心下虽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能应下这门冲喜的亲事了。好在八岁起家里就开始给陆氏攒嫁妆,虽是冲喜,但也是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结亲拜堂的是徐家的重孙辈代新郎行礼,看见个头才到自己腰际、刚开始换牙的“小新郎”,她心中隐隐有些委屈,可是婆婆对她那么热情,比母亲还细致入微的照顾,再想想一年前在京城街头上万人空巷,围观“掷果盈车徐八郎”时的情景,心中便开始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满是幸福的憧憬。虽是冲喜嫁过来,独守空房,嫁过来不到半月就为太婆婆披麻戴孝,一年内都不能圆房,但是婆婆宽厚热情,相公英俊有作为,未来的日子定是很美好,一时的委屈不算什么,能和春闺梦里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她是幸运的。
可是后来的事情完全不是她期盼的那样,成亲两年了,别说圆房,相公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只见过丈夫两次,一次是在祠堂里看见他给刚去世的太夫人上香,第二次得知他在太夫人坟前长跪不起,她坐着马车也跟去了,不敢开口劝他起来,便展开手里的黑色大氅披在他身上,谁知丈夫如逼开蛇蝎似的侧身闪躲,要她马上离开。
他依旧是梦里英俊勇猛的模样,可是冷冰冰如隆冬的雪人,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气和杀气,那双眼睛里满是悲伤和怒火,吓得她不敢和丈夫对视。她不敢违抗丈夫的命令,那样子像是要杀人。
陆氏委委屈屈含泪回家,独自对着蜡烛坐到天明,依旧没有盼得丈夫归来,却得知其穿着一身重孝南下回到了槽兵军营继续当差去了。当时她就傻了眼,觉得天塌下来似的,虽说作为孙辈要守孝一年,不能圆房,可刚刚新婚,好歹在家里留上一月,夫妻两个说说话,互相了解啊,连新房都不踏入半步是什么意思?
陆氏守着空房哭泣,婆婆魏国公夫人闻讯赶过来安慰,说太夫人生前最疼的是相公,如今乍然去世,相公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心里难过,怨自己一心忙着军务,天南地北的歼倭,护送漕粮,忽视了家里,他日夜兼程赶回金陵,已经是阴阳两隔了,悔之晚矣,遭遇如此大的打击,所以谁都不理会,跑去杀倭缴土匪泄愤。
陆氏心想确实如此,相公不仅没有正眼瞧她,连亲娘都没说句话,看来是悲伤太过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留得力气在沙场杀敌,正是大丈夫也。丈夫如此言行,正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有作为的顶天立地男子汉啊,陆氏愈发觉得自己嫁对了人,暗自鼓励自己打起精神来,武将人家的夫妻少有能长相厮守在一起的,相隔两地的夫妻多着呢,便擦干了泪水,给丈夫缝衣做鞋,每月必有家书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