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暗,何氏暗想,终究还是逃不出劫数吗?她想起昨晚送丈夫去宫里当值说的话,“你我约定百年,谁要是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谁知会一语成谶呢,怀义,我先走了,三年也好、几十年也罢,我都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不要那么快的来找我,多陪陪女儿,看着外孙子长大,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就在这时,何氏身上压的重物突然一轻,身体好像可以挪动了,耳边有许多人叫骂道:“那里来的疯婆子,朝着老子这里泼开水,幸亏冬天冷,老子穿的多,要是烫伤了,你这臭婆娘赔得起这么多的人的汤药钱?”
店铺二楼有个妇人举着铜壶骂道:“老娘不朝你们泼开水,你们会往旁边退?都说了前面有人倒地,快要踩死人,你们还往前涌,你的命是命,人家的命就不是命了?都往前赶什么赶?奔丧呢?盔甲厂要是爆炸了,会只是这个动静?老娘就是不走,你们也被瞎跑了,老娘在楼上看的清楚,前面坊门已经关闭,连街口都由南城兵马司的人设了路障堵在那里,谁都跑不了。哼,那些吃了一半不给钱的人也别想赖账,老娘记性好,记得这些人的名字!”
楼下的人和楼上妇人对骂,有一个路人将何氏扶起来,何氏不敢在待在街上,蹒跚着走到了店铺下面,抬头说道:“多谢这位大婶仗义相救。”
看见何氏的相貌,楼上泼辣妇人手里的铜壶差点掉下来了。何氏也是一怔,这个妇人好生面熟,貌似那里见过。妇人关上窗户跑下楼去,开了一扇门将何氏拉进铺子。这是一间小饭铺,铺子里摆着五张桌子,上面的酒菜都剩下一大半,菜还有余温。
妇人倒了一杯温好的黄酒递给何氏,说道:“喝点酒压压惊,杯子我洗过,是干净的。”
又打了一盆水,给何氏清理伤口,还对后院叫道:“当家的,把伤药拿过来。”
何氏听着口音,再细看妇人的容貌,顿时大惊,“你——你是琴操!”这个泼辣妇人正是以前前夫纳的小妾,当年金陵青楼的清倌人琴操姑娘,这个小妾是何氏和前夫离心离德的妓女。后来李家败落了,琴操被转卖,落入了扬州商人之手,干着私娼般的勾当,朝打暮骂,实在活不下去了,恰好沈今竹和何氏途径扬州,琴操孤注一掷,赌了最后一把,在雪地里哭求何氏救命,何氏生了恻隐之心,给琴操赎身,并给了些银子打发走了,没想到时隔几年,她们会以这种方式相逢。
第206章施恩惠善人终善报,新年到金陵传喜讯
琴操给何氏清理伤口、包扎断裂的指骨,淡淡的说起了这几年的经历。她从扬州商人那里解脱之后,天下之大,不知去那里,找算命的问了一卦,说北方大吉,她就一路往北,到了京城,美人迟暮,加上一路风霜,她不复当年的美貌,铅华褪尽,重新做人,改名叫做琴娘,在东城明时坊的早市里摆了个汤圆米酒的摊子维持生计,市井生活让一个娇弱的女子蜕变成了泼辣的中年妇人。
汤圆米酒摊子对面是一家卖烧饼油条的汉子,两人对门做生意,互相帮衬着,日久生情,结为夫妻,盘下一个店面开了小饭馆,不用像以前那样在外头风吹日晒了。
正说着话,里间传来小婴儿的哭泣声,琴娘顺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忙跑到里间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了,对着灶间喊道:“当家的!牛乳热好了没有?都饿哭了!”
“好了!有点烫,我再吹一吹!”不一会,一个黝黑高大的汉子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牛乳出来了,说道:“我尝过了,不冷不热刚刚好。”送了牛乳,又到院子里劈柴去了。
琴娘拿着一个铜勺舀起牛乳熟练的给婴儿喂着,何氏有些诧异,“你的奶水不够么?”
“不是我生的,是从善堂里抱养的,所以没有奶水。”琴娘低声说道:“怕外头闲言碎语传到孩子耳朵里,我在肚里里塞了三个月的棉包袱,谎称是自己的,夫人也晓得我是从脏地方出来的,早年妈妈灌过药,很难有子嗣。当家的不嫌弃,说抱养的都一样,可怜孩子没奶吃,整天喝牛乳。”
何氏磨蹭着婴儿胖乎乎的小脸,说道:“这孩子长的倒也壮实。”
琴娘笑道:“小名正好叫壮壮呢,这孩子好养活,喝牛乳也长的结实。”
何氏看见婴儿干净清澈的眼睛,说道:“是你们夫妻心善,把孩子当亲生的养着。”琴娘和丈夫都穿着朴素的布衣,男人至衣服上甚都有补丁,但是这个婴儿的襁褓是丝缎做的,可见夫妻很看重这个收养的孩子。
琴娘感叹道:“我幼时被父母卖到青楼,是为了给哥哥娶妻盖房子,对亲情已经绝望了。那种脏地方就是个酱缸子,什么东西放进去腌着,拿出来都是一个味,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晓得有钱有权的就是大爷。那种地方女人都老的快,不瞒夫人,当年跟着李七爷,是和青楼妈妈做的一个局,为自己找个归宿,他上钩了,我也如愿了。我小半生接触的都是恶,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唯有遇到夫人,晓得世间有怜悯恻隐之心,与人为善也是一种活法,这孩子在我眼里不仅仅是将来供奉香火的嗣子,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呢,我对他好,教他善良上进,他将来也会是个愿意用善心面对这个世界的好孩子。说不定那天也会无意间将别人从绝境里救出来。如此,方能赎我以前的罪过……”
何氏在下午的时候被东厂暗探接走了。次日一早,一个胸脯鼓鼓的妇人敲响了小饭铺的门,妇人一进门就揭开衣襟给孩子喂奶,说是接了人的银子,给琴娘的孩子当一年的乳娘。
妻子被盯梢,差点命丧黄泉,给本以为拥护顺王复位后就万事大吉的怀义敲响了警钟。怀义如一条发怒的野狼般搜寻残余的刺客,还真找到了一个,酷刑严审之后,招认说是沈今竹用重金收买的他,目的是抓到何氏,然后用何氏要挟怀义毒杀刚刚继位的景隆帝!
如果景隆帝驾崩,谁是下一个继承者?毫无疑问,是同样刚刚复立的太子朱思炫!
怀义战战兢兢将刺客的口供呈给景隆帝,说道:“此人肯定是胡乱攀咬的,以离间皇上和太子的父子之情,真是其心可诛!”
景隆帝沉吟片刻,问道:“这供词有几分可信?”
怀义不敢武断,说道:“此人腰际以下的骨头都断裂了。”基本上熬到这个地步,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景隆帝说道:“朕相信沈今竹的忠诚,肯定是有人家故意扮作她的模样,以她的名义收买刺客,所以咬定沈今竹不放,这些人盯着你夫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等着时机动手。”
敢害他夫人,怀义恨死背后主使之人了,想到夫人额头上的伤口还有断裂的手骨,复仇之火熊熊燃烧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皇上,奴婢斗胆说一句,背后主使者的行为方式很像刘阁老。他曾经对荣桂郡王献出毒计,封太子为国储,以离间皇上和太子。这和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如出一辙。”
其实不用怀义提醒,景隆帝就想到这一点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刘阁老是荣桂郡王的老师,显然是被清算的第一批人选,不管背后主使者是否而后刘阁老有关,他都必须从内阁离开。只是刘阁老是三朝老臣,文成公后裔,诚意伯的亲弟弟,还是当年的探花郎,在金陵丁忧期间,着重培养门生,交友广阔,是各种文会诗会的常客,当今文坛领袖之一,头上罩着无数光环,除了被刘家“洗女三代”的传言打击过,其人生轨迹是平步青云,基本没有可以抓住的把柄。
旧帝复位,哪怕是要清算,也不能吃相太难看了,内阁官场以前安泰帝的死忠都要大清洗,可是师出必须有名,哪怕是栽赃呢,也要做的好看些。刺杀何氏胁迫怀义弑君这种捕风捉影的理由不能服众。
“刘家洗女三代到底是不是真的?”景隆帝问道。
怀义说道:“经奴婢查的结果,此事应该为真,可是那位失而复得的容桂郡王妃以前的身份,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
“洗女三代”是攻击刘阁老,乃至将这个家族连根拔起的绝佳把柄,可是刘明珠偏偏当了老朱家的皇后!现在虽然降为郡王妃了,可毕竟是皇族的正妻,这是一桩大丑事,倘若闹开了,皇族同样颜面扫地。仔细想想看,倘若那些身份贵重的命妇晓得自己叩拜的一国之母是扬州瘦马出身,这种耻辱感会动摇人们心中皇族的威严。景隆帝是皇上,要从大局出发,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能用。
怀义心中复仇火焰高涨,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都不放过,说道:“刘阁老谨慎克己,可是诚意伯刘家绵延了两百多年,族人甚多,不是每个人都像刘阁老这般爱惜羽毛。”反正皇上肯定会清算刘阁老,他的建议不会显得太激进。
景隆帝接受了怀义的建议。很快有御史对刘阁老发动了弹劾,比如说教子无方,纳妓为妾啦,什么宠妾灭妻;坐视青田县老家的族人抢占土地,逼死孤儿寡母;金陵的崔打婿甚至将刘家以前“洗女三代”的恶风又炒剩饭说了一遍,他闺女已经和离脱离火坑,但是造成的心理伤害是一辈子,崔打婿疼爱女儿,发誓要给女儿讨个公道,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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