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彩云就把楚天舒带到了她家的药店里。
这还是楚天舒头一次到杜彩云的药店来。是临街的一个铺面,窄窄一长条,进门一东一西两个长长的玻璃柜台。后墙中间该是有个门,门没关,挂着半截白布帘。柜台后老老少少三个女人原本凑在一处“叽叽嘎嘎”说笑得正欢,见杜彩云进来,马上作鸟兽散,分立左右站好了,笑嘻嘻地看着杜彩云和她身后的楚天舒。
杜彩云横了他们一眼,又回转脸一脸喜气地冲楚天舒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
“这是我四舅母。”“我老姑。”
“这是我外甥女——我大姨的老姑娘,我们都叫她‘胖丫’。”
杜彩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冲胖丫道:“嗳——胖丫,你说你有两个女同学挺漂亮的,都找到了吗?能过来吗?”
“都找到了——”胖丫脆快道,“——肯定能过来!”楚天舒狐疑地看着杜彩云。
杜彩云笑道:“不关咱们的事。我要找些漂亮姑娘明天过来拍照——上报纸不长漂亮点儿能行吗?就说她们是喝‘回春玉肤液’喝的。”说到这里闪了下眼睛,“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了,又摆了一下手,自我解嘲道:“嗨,就这么个意思——做广告嘛!”
杜彩云转脸又冲胖丫道:“你二姨呢——还没来吗?”
“早来了,上厕所去了。”胖丫笑嘻嘻道。胖丫这话也没什么可笑的,“四舅母”和“老姑”却“轰”地一声全笑了,又都赶忙捂住了嘴。
杜彩云疑惑又不满地扫了她们一眼。
正这时,那截白布帘子一挑,由后面进来了一个50来岁的女人,跟杜彩云长得从模样到腰身全都酷似,叫楚天舒马上就想到了杜彩云老了以后的模样,心想这人应该就是她“二姨”了。
女人穿得新鲜,耳朵、脖子、手指、手腕上全都金灿灿的。头型显然是新做过的,坦克一样高高地盘踞在头顶上,喷了油漆般锃明瓦亮,飞扬着同样僵硬锃亮的前刘海。脸上因为涂了太多的粉,又有些掉渣,斑斑驳驳好像生了皮肤病。一双眉毛严格地说起来也不能叫“眉毛”,因为就只有眉,而没有毛——也不知是给拔光、剃光还是掉光的,纹成了粗粗重重蓝黑色的两大条——不好比作“卧蚕眉”,只能说是“卧蚕”,怕跟下面的两只老鼠眼睛打架,高高地吊到了额头上。
“哎呀小云——你回来啦——记者也来啦——”女人一出来就高兴地大呼小叫,声音腔调也跟杜彩云一模一样,一面递眼打量着楚天舒。
“二姨——”杜彩云亲热地叫着,上前一把挎起了女人的胳膊,马上跟她头并头站在一起,冲楚天舒笑道:“怎么样,大记者——我跟我二姨长得像吧?”
楚天舒连声说“像”。杜彩云马上更高兴了,说她打小就跟二姨最亲,——“比跟我亲妈都亲!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二姨才是我亲妈,我亲妈才是我姨!哈哈哈——”
楚天舒跟“二姨”握手,杜彩云在一边道:“我二姨可能干了,先前进城当保姆,现在开了一家家政公司——怎么样,这一点我跟我二姨也挺像的吧?”
“二姨”紧握住楚天舒的手不放,一面细细端详她的脸,直夸“漂亮”,又亲热道:“大记者——你可要帮我们好好宣传宣传呀!”
楚天舒直说“没问题”。
寒喧过了,楚天舒问杜彩云找她来采访什么人。杜彩云笑了,说其实也没什么“新闻由头”,回去一合计,就让她二姨扮演一下算了。
楚天舒对“扮演”一词很不适应,正在长长眼睛,杜彩云已经打起了白布帘子,喜气洋洋地回头道:“走,咱进里屋采访去。”
进屋后楚天舒掏出了录音机。“二姨”忽然间一脸不解,眨了眨眼睛,扭脸冲杜彩云道:“咋回事——不是拍电视吗?”
楚天舒马上尴尬起来。
杜彩云笑了,道:“二姨,你听错了吧——我从来也没说过是拍电视呀——那得多贵呀!”“你不知道,电台就很好——稀烂*的,效果还不错。小楚是经济广播电台的记者,你可别再搞错了呀!”
杜彩云说完笑得“嘎嘎”的,并没有注意到楚天舒的脸已经给“稀烂*的”砸了个稀烂,烂柿子一样红得一塌糊涂了。
“二姨”适应的倒很快,马上就又是一脸笑模样了。
“二姨”的口才了不得,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楚天舒因为心里乱着,虽然录音机在工作,她的耳朵却罢了工,“二姨”说了什么全没听进去,所以一直也没打断她,听任她“稀里哗啦”兀自说了下去。
“我这辈子命苦哇——从小没了爹妈,嫁了人就在乡下种地,后来我男人也死了,我就进城当保姆。苦扒苦业了十多年,总算苦尽甘来,办了家家政服务公司,就叫‘托福家政服务公司’——就在顺达区红星街庆祥胡同21号。我们公司规模不大,但服务好哇!我这人一辈子没别的好,就是实诚,招的服务员那也个个都是实诚人……”
杜彩云到底受不了了,笑着打断她道:“二姨——说‘回春玉肤液’——”“是啊——我不就是说这回事呢嘛!我是说我的买卖好了以后,就有热心的老主顾替我介绍起对象来了。可我苦了这么多年,多显老啊!我去年五十五,有人说看着比七十岁的老太太还显老哪!这可咋整呢——我自己都灰了心了。幸亏服用了‘回春玉肤液’呀——嗯哪——我这才用了两个疗程,别人再见了我都问我是不是做了整容手术,看着咋这年轻呢?可惜这不是电视直播呀——你们看不见我,现在我的皮肤那可真是白里透红与从不同哇——谁见了我都说看着就像三四十岁——不信你们到我店里去看呀——我对象比我小五岁,还直夸我年轻漂亮呢!哈哈哈——别忘了,我们公司的地址是……哎呀,不行了,我还得上趟茅房去——我今天也不知咋搞的还窜上稀了。小云呀——我说你们店里这药到底是真是假,我吃了好几粒咋也止不住哪?!”
这样的采访根本也没法在新闻里播,后来楚天舒把录音带交给了杜彩云,让她在坐台节目里放了。
不久后,杜彩云在经济广播电台的广告承揽人突然换了,却不是楚天舒一直担心的假日部的哪个人,而是“快乐无限”节目部主持人钱锋。
钱锋平常腿勤手快,嘴上更是抹了蜜一样甜,一向最爱帮领导和“有能量”的人的忙。可是,他平时跟杜彩云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啊……楚天舒心中充满了种种疑问和猜测。
不少人都跟楚天舒说:“钱锋撬了你广告了!”除了替她鸣不平,也是奇怪她怎么还能心平气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楚天舒是够了——突然间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她发现她还真不能靠蝇营狗苟挣钱,何况说起来她也确实不能满足杜彩云的许多要求。
令楚天舒特别气愤的是,没多久台里传出一种说法,说杜彩云之所以不跟楚天舒合作了,是因为楚天舒为人太苟且,就连打车费也拿去找她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