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徒儿究竟是何来历,你就照实说了吧!”
元籍冷然微笑,“或者,你们还有什么人证么?”
隔着遥遥黑暗,元籍和扶岚的目光相交,相接之处仿佛有粲然电光。戚隐敏锐地察觉到,森冷的杀气在扶岚周围凝聚,他漆黑的眼眸中杀机渐起。他身上有伤,必须夺得先机。只要座中有人拔剑,他就会开始杀戮。
“还有我。”
秘殿大门忽然洞开,一个瘦削的人影儿出现在门口。所有人回头,一个弟子搀扶着戚灵枢步入秘殿。
云知一怔,“小师叔!”
那小子伤得这么重,怎么起来了?戚隐也愣住了。戚灵枢艰难地步下几级高阶,每走一步都颤抖得像霜风中的枯叶,那双腿仿佛顷刻间就要折断似的。许多人站起来,为他让出道儿。戚隐眼睛利,透过人头攒动的缝隙,正瞧见纯黑色的玄武台阶上,他的脚印竟都浸着血。
“我可以作证,我、云知、云隐,在神墓后殿发现云岚。他身受重伤,业已昏迷。彼时方辛萧已经发烧昏睡,故而不知。诸位师叔伯,不信凤还山的话儿,还不信灵枢的话儿么?”戚灵枢额头上冷汗密密麻麻,他一字一句地道,“灵枢别无所求,唯求将此人正法,还我师尊……公道!”
戚灵枢此话一出,满座喟然。戚灵枢乃是戚元微唯一的弟子,无方山的首徒,他的品行天下皆知,就算天下人都撒谎,他也不可能撒谎。戚灵枢话儿说完,身子一晃,一下子倒了下去。云知白影一闪,立时出现在戚灵枢身边将他接住。他软在云知怀里,轻飘飘得像一片落叶。云知目眦欲裂,道:“谁他娘的告诉他这里在审讯云岚,你们疯了,他伤成这样,还让他过来!”
那扶他来的弟子嗫喏着道:“小师叔非要来,我们……我们……”
云知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将戚灵枢打横抱起,吼道:“让开让开,谁他娘的挡路老子踹死谁!”钟鼓昆仑的丹药长老都聚过来,拥着云知一块儿出去了。
“哥,巫罗秘法的苏生术能给小师叔用么?”戚隐小声问扶岚。
扶岚摇头,“我不了解他的经脉。”
心里凉了一截,戚隐记得叶枯残说过,苏生术需要施术者十分了解受术者的经脉分布走向,否则一旦灵力走岔,受术者也会经脉断裂而亡。
“画出他的经络图需要时间,可他快死了,他撑不过今晚。”扶岚轻声道。
当真没救了么?戚隐耷拉着脑袋,心里涌起凄楚的味道。那个总爱冷冰冰板着个脸教训人家伙,就要这么没了么?他心里有一种无力回天的凄凉,总觉得人命就像草芥似的,风一吹,倏忽间就没有了。
戚灵枢出来作证,事情就板上钉钉了。四大仙山子弟押着元籍走上高阶。这个男人恶贯满盈,他即将在天诛崖接受五雷轰顶之刑,他会被劈成焦炭,坠入冰海。上四座其他长老也将得到审判,放逐远山荒野,永生不可再回无方。
经过扶岚和戚隐的时候,他停了步子,转身和身后的弟子说了些什么,弟子们退了几步。元籍蹲下身来,望着他俩。这个男人是个落拓的中年人,眉间有一道深痕,这让他不皱眉的时候也像皱眉,眉宇间总有一种孤独悲怆的况味。他苦笑道:“阁下为何要来人间呢?是刺探仙山情报,将我们一网打尽?看看我们这帮人,妖魔在侧,一无所察,在你眼里是不是可笑至极?”
扶岚摇了摇头,“因为阿芙和小隐在这里,我想回家。”
“阿芙?”元籍露出讶异的神色。
“阿芙是我娘,”戚隐道,“很多年前我们一起住在乌江小村的一个小木屋里,我娘收养了我哥,教我哥洗衣做饭炒菜带娃娃。后来因为一些事,我们失散了很久。我哥没别的想头,只想和我娘还有我待在一块儿。可惜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娘已经没了。”
元籍这回缄默了很久,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戚隐看不透。清式抱着肚腩站在他们身后,幽幽叹了声,道:“元籍,莫再多说了,上你的路吧。”
“云岚,怪不得他们说你是个怪物。”元籍的目光意味深长,“这世上只有人、妖、魔,没有既是人又是妖又是魔的东西,更没有非人非妖也非魔的东西。不过,既然你对人间没有图谋,此事便与我无关了。”他又看向戚隐,道,“我给你父亲植妖心,是想救他,不是害他。杀妖取心,杀人换心,求取巫罗秘法,凡此种种,皆是为了人间道法,我样样不悔。唯有给元微妖心一事,我悔。”
他站起身,对掖着两袖,款步走进了殿外的灿烂天光。
戚隐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言。
说什么为了挽救苍生,其实每回戚隐路过茶馆,听说书的说剑仙大战妖魔鬼怪,拯救苍生的故事的时候,就觉得他们特别无聊。苍生为什么需要拯救?他小时候被街霸王揍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往家里走,心里就想苍生还是毁灭了好。最好降下一波天火,把大家都烧光。烧光了,他就不用天天被骂赔钱货还要憋着气炒菜做饭。烧光了,他爹那个惨蛋就不用化妖,也不用自剖内腑了。
女娲大神俯视人间,看见这帮傻蛋自相残杀,挖妖心挖人心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后悔捏出了这么些贼心眼儿的玩意儿?
不过他只是想想而已,他大部分时候还是希望人间兴盛繁荣,大家都安居乐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