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祠堂

    “我是我，是莫青君，是我自己，我应该有我自己的人生，自由的生活。但是从一出生起，我就被刻上了莫家子弟的烙印，我就不是我了，我就是莫家人了，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了，我就必须读女诫、守女则，三从四德——凭什么？这对我太不公平了！”青君说到这里，洁白的牙齿轻咬住下唇，眼睛里隐隐有了泪光。青君的相貌酷似二舅妈，是标准的古典美人，鹅蛋脸上嵌着新月眉与杏核眼，还有一张唇形完美的樱桃小口，如果她稳稳当当静坐不动，就是一副漂亮的丹青画卷美人图，此刻眼中含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美得不似人间真实。但是，如此静柔的古典美人，竟长了一颗跳跃叛逆的心，令我颇为惊讶。

    记得小时候，青君性子就很活泼，时常怂恿我一起去爬墙头攀折邻家的桂花树，或者溜到外头野地里去放风筝——从前在我们这里，放风筝是男孩的专利，女孩子是不许放风筝的，据说放风筝的女孩子会想要飞得高、飞得远，不受管束，不老实！但青君喜欢放风筝，而得她放得非常好，总是飞得很高，很稳。这些淘气事，一旦被家里大人发现，青君就要被罚跪祠堂。

    莫家的祠堂，很大，非常幽深，里面摆满一排排先人牌位，还悬挂着许多块匾额。那些匾，都是从牌坊上拆下来的。从前，博州莫家的祖宅外头是有许多道牌坊的，有为官造福一方百姓的功牌坊，也有家风节俭孝敬长辈的节孝牌坊，还有称颂三贞九烈、终生守节的贞烈牌坊。牌坊历朝历代都有，建筑逐步失修坍塌，但上面的匾额都被摘了下来，供奉在祠堂中。

    这些匾额，高高悬挂，犹如一块块墓碑一般，每一块牌匾背后，都有一个寂寞压抑的灵魂。夸张的是其中两块贞烈匾，一块的主人，属于一位十五岁的未婚少女，她的未婚夫不幸战死，于是她终生守节，到八十四岁去世之时，用自己六十九年的寂寞换取了这块匾额与一座牌坊；另一块的主人，是当时惊动一方的奇女子，她是莫家的姑娘，年仅七岁时，与她同龄、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染病夭折，七岁的小姑娘便自缢而死，殉夫而去！

    这位七岁的奇女子，按辈份算起来是青君的太姑奶奶，我的太姑姥姥。不难想象，七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殉情？事实是什么？听我姥姥说，事实是未婚夫夭折之后，莫家的当家人与她的父亲在祠堂密谈一番之后的第二天，便传出了她缢死的噩耗。谁，还会追究一个七岁女童有没有能力把绳子穿过房梁打死结？人们的注意力，都用在称颂莫家门楣、教女有方上了！

    这些心惊肉跳的往事，离我们并不遥远。

    当时陪着青君在祠堂罚跪，只觉得彻骨的冰冷——能不冷吗？这里埋葬了多少人的思想？这里压抑上多少人的天性？这一排又一排的木牌位上，写的是先人的名字吗？不，是无尽的委屈、压抑与泪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