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子,怎么与你洞房?”
耳边是郎怀颤抖却坚定的话,然而明达却仿佛魂飞天外。她心下乱哄哄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怀哥哥,你喝多了胡说些什么!”
郎怀缓缓站起来,回头看了眼锁上的屋门,才转过头,动手去解身上的衣衫。
她的双手骨节修长,又因常年练剑,粗糙得紧。缓缓脱去外搭,又灵巧解下腰间的玉跨。往日里让明达偶生疑惑的那些细枝末节,都在她缓慢又坚定的动作下,愈发清晰起来。
郎怀声音只觉得清越利落,沉稳中却没有男子那般的厚重。那次怀都尉咬伤了她的后脚,明达为她上药,分明瞧到那条小腿上没有寻常男子的粗糙毛躁。哪怕浑身大汗,也从未有过一般男子的汗臭。李遇离京二人送别,她猛然推开自己,之后再有亲密,却从不肯紧紧抱自己在胸间。仔细去看,因为纤瘦的缘故,她喉结不过微微隆起,几乎以假乱真。为何陶钧身为宦官却精通岐黄之术。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称得上高挑,放在军中根本算不得魁梧,加上身量清瘦,若细去想……
更何况当初两人情意未明,郎怀久久躲闪,令明达着实苦恼了很久。而这此中缘由,如今再不用多想。
红云一般的衣衫在郎怀脚下团作一团,她身上只有一件中衣。打眼看去,女子的体型已然显露无疑,明达痛苦的掩住口,眸中现出泪光。
郎怀咬咬牙,拉开了衣带。
本就清瘦的身体,因着这些日子的劳心劳力,显得更加瘦骨嶙峋。双肩因着平坦,显得宽阔。她腰腹间遍布暗红的伤疤,便是肩头也能看到刀痕。然而明达却顾不得其他,直直盯着郎怀的胸口——以宽绸层层裹起,纵然因着去了胞宫并不明显,但郎怀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
和她一般的身份,同样俱是女子。
醉意早去,郎怀硬着脖子,颤声道:“兕子,我……”
明达猛然惊醒,就要跳起来往外冲出去。郎怀一惊,忙伸手把她拉住,口中慌慌张张说道:“兕子,你听我说!”
“你这个骗子!”明达奋力挣扎,哭道:“我要找爹爹去!我要找爹爹!你们都骗我!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郎怀心里一凉,真想放开手由得她去,却不得不用了力一把抱住她。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明达一着急,低头就咬了郎怀圈在她胸口的手臂上。
她曾经有多爱,此时就有多恨。口中丝毫不留情,深深咬进肉里,却怎么都不松口。
鲜血顺着她的右臂流下,郎怀却不敢松手。手臂上的痛苦,又怎么抵得过心间剧痛?长久以来压抑隐忍,都在此刻迸发。郎怀只觉得浑身筋脉烧灼般剧痛,胸腹间烦闷异常,她双目通红起来,终于忍耐不住,一口鲜血自胸肺而起从喉间涌出,却在嘴里生生忍住,不肯溢出一丝来。
“我待你的情谊是真!从没来得虚情假意一说。至于这身份,若我能做主,又何必如此?”郎怀低声苦笑:“自打知晓自己对你的情意,就想告诉你。可这不只涉及你我二人,更事关郎氏一族,我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兕子,你若不甘,还请你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面上,放过郎氏。我自刎谢罪,”郎怀唇角弯起,露出个笑意,续道:“又有何难?”这时候,什么黎民百姓苍生社稷,她都抛之脑后。
话音落下,她也松了手臂上的力道。又怕明达这般下去咬伤自己,伸手慢慢掰开明达的颌骨。明达半面鲜血半面泪水,这才发觉自己几乎咬入这人的骨头,牙根子都酸了。郎怀打横抱起她,安置在床上。
没理会自己胳膊上还在不停流着血,郎怀随意捡起件外衫披上,拉了衣带。她抬头看去,纯钧剑和那月她给明达打造的短剑都放在不远处的案上,作为二人成亲的定礼,俨然便是一对。她走到案前,伸手摸了纯钧的剑鞘,却自觉配不上这等传世名剑。
然而明达那把,她更不愿用。
拿起纯钧,郎怀暗叹:宝剑蒙尘,沾染我这等人的血,却是对不住了。
“兕子,剑器早已都教给你,好生练习,才能真正去了你胎里带出的孱弱,保你一生安稳不受病灾。七哥和我不在你身边,好生过活。”郎怀没有回身,话语间如同她那日阳关分别,叮嘱她不要任性一般。
明达一阵恍惚,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冲下去,抱住郎怀已然横剑准备自刎的胳膊。哪怕如此,以纯钧的锋利,郎怀脖颈上还是割开了道口子,血流不止。若再深半寸,只怕就真的没命了。
“你这条命先欠着。你死在这里,且让我怎么跟沐公府交待!”明达一阵气急,却也从失魂落魄中缓过来。她顾不得其他,下意识便说了这些话。
二人在屋内这般动静,外面的竹君早已急得几乎跳脚。却听里面传来明达的声音,带着焦急唤道:“陶钧进来。”
陶钧应了声,冲竹君道:“你且去歇着吧,明日还有你忙呢。”他匆匆进去,也被里面的场面吓了一跳。
裹着伤,郎怀也不曾要他诊脉,只说不小心咬了舌头,才有血痕。“便说是我醉倒磕绊的,记下么?”
“爷,小的知道。”陶钧替她包扎好脖子跟手臂,又给明达请了脉,她气息混乱,但脉象平稳,是无碍的。陶钧对郎怀微微颔首示意明达无事,才告退离开。
明达心神大乱,仍旧不愿看她。但她怕郎怀再行不智之举,干脆抱了两把剑放到床内侧。无意中看到床上验红的白帕,脸色更白。恍惚间想起今日既是她成亲的日子,也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当真是最糟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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