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在床上躺下了,小艾也躺下了,两人一人睡一张小小的单人床。祝笙笑笑看他们,对艾心竖起手指,压住嘴唇,发出嘘的一声,他又看看小艾,脸上还挂着微笑,做了个同样的动作。他关了灯,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小艾太困了,打了个哈欠,卷过被子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半夜,他醒了,一看艾心还没睡,她坐在床上,捂着肚子,脸色很白。月光下,小艾看清楚艾心穿着的衣服了,颜色很深,样式宽松,像男孩儿的衣服,但绝对不是他的衣服。艾心的脸皱成了一团。
小艾下了床,走到艾心面前,搓了搓她的手,问她:“小心我们睡觉好不好?”
艾心摇摇头,小艾坐到了她边上去,说:“小心躺下来,小艾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艾心还捂着肚子,抬起了眼睛看小艾,她慢慢地躺下了,枕着枕头侧着身子睡在了床上。小艾去给她拉被子,闲闲地问了句:“小心下午去了哪里玩啊?”
艾心说:“去……去林伯伯……”
“哦,去林伯伯家都玩了什么啊?”
艾心不出声了,小艾把被子盖在她身上,看着她。艾心捂住了嘴巴,使劲摇头。小艾还是看着她,艾心摸他的胳膊,轻轻地摩挲着,压低着声音说:“小艾,不要担心,小艾不要不开心……小艾……小艾……不要吃臭烘烘的米饭,小艾……”
小艾的手碰到了艾心的肚子,艾心呜咽了声。小艾拍拍她,笑了笑,问她:“小心的裙子怎么不见了?”
艾心的声音更小了:“裙子脏脏……”她一把抓紧了小艾:“小艾不要生气……吃西瓜,”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吃西瓜,甜甜,甜甜就好了。”
小艾没说话,他任艾心握了会儿,艾心又看着他笑出来时,小艾抽出了手,指着外面说:“小艾去上厕所,很快就回来。”
“小艾……”艾心不肯让他走。小艾安抚地说:“小心乖乖的,小艾很快就回来,很快。”他俯身亲了亲艾心的头发,轻声说:“睡吧,睡吧……”
他从艾心身边走开了。他走到了屋外,他先是往祝笙的房间看了眼,房门紧闭,门缝下面是黑的。小艾眼皮一跳,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开了门,溜了出去。
他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一路跑,一直跑,他跑到了林校长家楼下,找到了一间垃圾房前,他把身子探进那扔垃圾的小门里,他钻了进去,他到处翻,到处找,垃圾的臭味熏得他头晕,他踩到了玻璃瓶子,还被木头碎片扎到了手,月光黯淡了,他看不太清垃圾房里的东西了,他趴在了地上,扯开一只只垃圾袋,认真地摸,他知道艾心的那条白裙子是什么手感,他给她洗过,虽然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候他还经常陪着艾心,他放学了第一时间就会回到家给艾心讲故事,陪她看电视,用积木搭高高的塔。艾心去哪里他都要陪着,都要跟着,他怕她摔跤,怕她被人欺负,他怕他没有照顾好她。
小艾找到了艾心的裙子。他钻出了垃圾房,在外面一看,白裙子上面有一块干透了的血迹。他抓着这条连衣裙往回去,他要拿给祝笙看,他还要给妈妈看,他还要去派出所!
小艾一口气跑到了小区外的马路上,十字路口的行人绿灯在倒数了,小艾停下了,他站在路边喘气,去了派出所他要怎么和警察说?警察会相信他吗?还是先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妈妈会……
小艾的头一阵疼,他犹豫了,绿灯变成了红灯。小艾抓紧了那条裙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艾!”
忽然,他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喊他,是艾心。她摇摇晃晃地站在路灯下,哭哭啼啼地:“小艾!!不要!!不要生气!!”
她大声喊着,说着,她哭着往小艾这里走过来。红灯还亮着。艾心的头发乌黑,一身深色衣服。
小艾大喊:“回去!!回去!!”
一辆卡车飞驰而过。
小艾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了起来,他还打起了嗝,一个接着一个,怎么也停不下来。卡车停在了他面前,他四下看了看,在边上的草丛里看到了艾心。他朝她走过去,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该擦一擦脸,擦一擦眼泪,但他的眼睛和脸都是干的,老天也不下雨,他也没出多少汗。不是夏天了,可能到了秋天了,晚上风很凉,小艾哭不出来,他还抓着那条裙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他明白了一件事:人的眼泪也有流干的时候。
第二章第二幕
沈映开口说话后就从特殊儿童学校转进了白马书院附属小学,之后升上白马书院附属初中,高中顺理成章地进了白马书院——玉松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他在尖子班12班读书,大大小小的考试,从没跌出过年级前十,他不参加任何社团,但他的兴趣爱好还很广泛,画画拿过奖,会拉小提琴,能吹口琴,经常被西洋乐社拉去救场,他很会听音准,一点瑕疵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周末,他跟着梅笍去马场骑马,梅笍还是和沈怀素离婚了,她带着儿子住在玉松,沈怀素住在天福宫,沈映每个月进一回山,和沈怀素见一面,嘘寒问暖,下会儿围棋,翻一翻沈怀素写的《人与自我认知》,《重塑自我认知》,帮他临摹会儿壁画。游泳,跑步,跳高跳远他都很擅长,电子游戏,纸牌斗技没有他看一眼学不来的。一下子,仿佛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他仿佛无所不能。
小艾也在白马书院读书,在1班,和沈映的12班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楼,他靠外公外婆在教育系统的关系和自己的游泳特长做了学校的体育特招生。
每周升旗仪式,沈映作为学生代表站在高台上,麦克风前抑扬顿挫地汇报12班某某某在全国奥数比赛、围棋大赛、机器人比赛、英文拼词大赛中表现优异;西洋乐社、话剧社积极参与全国国校文艺汇演;田径队,游泳队在玉松市青少年体育竞技中缕创佳绩。台下乌压压站着几千个学生,鼓掌的鼓掌,打哈欠的打哈欠,小艾不在这些学生里,他迟到早退,从没参加过升旗仪式,他在奶茶店打零工,还跟着西南模具厂的一位王忠良师傅学作模具,他游泳游得确实很快,代表白马书院拿过个人项目的第二名,团体接力的第一名,但是比他快,比他有钱,有条件,有时间训练的人多得是,游泳不会是他的出路,他要尽早赚钱,他打算高中毕业拿到文凭后就进模具厂,厂里能交上五险一金,他再存点钱,给自己买一份大病意外险,他万一有什么差池,他的家人还能有点指望。
学校游泳队的训练小艾还是会参加,游泳可能是生活中唯一能让他感觉放松的一件事。他游自由泳,姿势标准,教练常常拿他当模版。游泳队每季度都会扩招一次,白马书院的游泳队声名在外,历年高校游泳接力比赛都是冠军,就连不少尖子班的学生都以能进游泳队为荣,而且游泳队训练,男队和女队常常一起下水。高二上半学期时,一次游泳队扩招,高二(12)班的鹿培达成了游泳队的新兵,他也游自由泳,游了三次预选,卡着秒表才算进了游泳队,他喜欢女队的徐春辛。徐春辛读高一,鹅蛋脸,脸上两个酒窝,一双大眼睛,睫毛沾湿了水,眼里就水光粼粼,涟漪微荡。鹿培达对她着了迷,“学妹”前,“学妹”后,献尽了殷勤,徐春辛呢,若即若离,有时给他好脸色,笑盈盈地接他递过去的毛巾,饮料,有时看也不看他,那两只明亮的眼睛里射出的两道灼热的视线光追着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