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她所制定的不同公关方案。
于豆豆见秦海鸥到了,抽身过来向他叮嘱几句,又继续忙自己的。秦海鸥压下心头的异样,来到观众席的最前排。这排座位是给工作人员留的,上面放着一些乐谱、手提包、衣服和水杯之类的杂物,由于排练还没开始,指挥于崧和他的助理也坐在这里。秦海鸥和二人打过招呼,于崧就道:“海鸥,这么热闹的排练可不多见啊!”
他本是随口感叹,可秦海鸥听到这句话,心中那点呼之欲出的紧张感顿时开了阀,令他的表情和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所幸于崧并没有发现他的变化,说完便转头和谭硕打招呼,接着两人就捧起乐谱讨论开了。秦海鸥走到一旁,找了个空位独自坐下,低头深深地呼吸。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犹如当头一棒,一下子将他砸懵了。他明明已经没问题了,为什么还会复发呢?!
谭硕在不远处与于崧说着话,恰好面对秦海鸥的方向,当提到一处与钢琴相关的细节时,他便下意识地抬眼朝秦海鸥看了看。这一眼只是一扫而过,却立刻让谭硕感到很不对劲。秦海鸥这个人,在正常状态下,即使不说不笑,只是安静地待着,给人的感觉也是很和煦的。可此刻的秦海鸥显然不是这样,他的神色让谭硕想起去年柳阳生日的前一天,他沮丧而焦虑地坐在米粉店楼梯上的情形。谭硕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正犹豫该怎么办,就见秦海鸥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谭硕的目光跟随着秦海鸥的背影,心往下沉,也坐不住了,匆匆结束了与于崧的谈话,就到排练厅外找人。这一年多,秦海鸥的心理状态的确不断好转并且稳定下来,技术状态更是超越了从前,上次的排练也进行得十分顺利。谭硕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在演出的前一天,秦海鸥的状态竟然再次出现了反复。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试图在找到秦海鸥之前的短暂时间里,想出一个对策。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立刻安抚秦海鸥的紧张情绪。见到秦海鸥后,他该说些什么,他疯狂地思考着,却找不到答案。
秦海鸥走出舞台一侧的小门,在外面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停下。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惊慌无措的同时,巨大的焦虑感也随之袭来。这一次他不仅为自己的心理问题感到焦虑,还为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焦虑。复出音乐会就在明天,即使取消今天的排练,那明天呢,明天怎么办?他该如何去面对明天的观众,还有家人、老师、团队,所有人……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去面对谭硕?他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向谭硕保证,让谭硕相信了他,接受了他的委约,和他一起来到这里,可是现在他竟然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难道他们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难道他真的要对谭硕食言了吗!
巨大的焦虑之后紧接着便是对自己的失望,秦海鸥倚在墙边低头盯着地面,被不可抑制的内疚感吞没。他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却步,谭硕是绝不会责怪他的。如果明天的演出无法进行,谭硕只会反过来安慰他,然后再次回到那个米粉店里,回到自己从前的生活轨迹。但正因为知道他会如此,秦海鸥才越发恼恨自己这不争气的状态。让谭硕继续默默无闻地在隐忍中创作,仅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都让秦海鸥觉得无法忍受。
谭硕来到外面四下转了转,很快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秦海鸥。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他突然有了个主意。但这并非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是基于对秦海鸥的了解和信任,以及这一刻的直觉与紧迫感,让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见秦海鸥转过脸来,神情黯淡,不等其开口便劈头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趁有时间,华彩部分有几个地方我得和你说说,我总觉得以前的处理还差了点意思!”
他心里的焦急和担忧是真的,语气便自然带了几分急切,听上去倒真像是要赶在排练开始之前向秦海鸥交代几句的样子。秦海鸥见他来了,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紧张,正忐忑不知所措,就听他说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顿时怔住:“什么地方?”
谭硕这时已经镇定了许多,故意把问题说得含含糊糊绕来绕去。秦海鸥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他具体所指何处,两人便回到排练厅找谱子来看。他们二人离开排练厅的时间都非常短暂,因此排练厅里的人们并未察觉到有何异样。回到座位后,谭硕先捧着谱子格外仔细地讲了一遍,秦海鸥认真听完,也说了自己的看法,两人还没商量好,就听见乐团的工作人员招呼大家归位,排练就要开始了。
“暂时这样吧!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你弹的时候注意一下。”谭硕似意犹未尽地叮嘱道。
秦海鸥点点头,转身就往台上走。直到他在钢琴前坐下,他才突然发现刚才那种强烈的紧张感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宛如一阵狂风刮过,来得又快又猛,却走得更快更干脆。他暗吃了一惊,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心里只怪自己太不冷静。
一年多的时间,他确实已经好了起来,刚才他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就是证明,但正因如此他反而忽视了复发的可能,对此毫无心理准备。今天突然涌现的乐迷和观众,还有迫在眉睫的演出时间,让他在陷入紧张情绪的那一刻,忘记了他并不是没有办法来调控自己的心理状态的。刚才谭硕也许是误打误撞,让他的关注点从失控的情绪回到音乐上来,因而紧张感也随之消失,但在过去的一年多,这个办法其实一直被谭硕变着花样地用在他身上,他自己也早已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如果刚才他再冷静一点,或者再多等一些时间,等最初的惊恐过去之后,他也能用这个办法将自己调整过来,他完全没有必要在紧张现象复发的时候惊慌失措,甚至怀疑自己。
说到底,这次是他自己吓唬自己,还被吓得不轻。不过此刻他终于发现,这其实只是虚惊一场,如果将来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一定能处理得比今天更好。
秦海鸥平静下来,很快调整好状态,投入到当前的排练中。谭硕见他发挥正常,没有被刚才的波折影响,也暗自松了口气。
由于演奏中的大部分问题在上次排练时已经得到解决,这次的排练进行得更为顺畅,排练的时间也大大缩短。排练结束后,台下的观众纷纷起立鼓掌,不仅为他们刚才听到的精彩音乐,也为预祝明天演出成功。台上的乐手们自然也要表示一下,有的放下乐器鼓掌,不便鼓掌的就用琴弓敲击谱台代替掌声,热烈的气氛让不苟言笑的于崧也受到感染,在指挥台上露出了笑容。秦海鸥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目光扫过观众席前排,落在谭硕的身上,见谭硕也和其他观众一样,正冲他一个劲儿地鼓掌。现在他们离最终目标只差一步了,明天下午的走台将是演出前的最后一次排练,此后,这场期待已久的音乐会就将正式拉开帷幕。
当晚,秦海鸥早早就睡下了。谭硕独自在书房待到很晚,回房躺下后,还是睡不着。他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他的学生时代,四处漂泊的日子,龙津镇上的生活,无数陈年往事的碎片就像沉在湖底的砂尘,不知被哪一股思绪搅动,纷纷翻涌上来,残缺不全又杂乱无序,将他的脑海搅得一片浑浊。他来不及逐一分辨其中的情绪,也没有尝试这样做,只是任由那些无声的画面在脑中机械地放映着,身体的疲倦阻止不了头脑的亢奋,始终无法停下来休息。
正睁着眼睛发呆,手机上突然有消息进来,他拿起一看,果然又是柳阳在打听排练的情况。他们离开龙津后,柳阳一直很关心秦海鸥的状态,但她不愿打扰他,便只向谭硕问这问那。谭硕不想给她增添烦恼,就略去了今天排练之前的那点状况,只说一切顺利,秦海鸥状态不错,还引来不少乐迷围观。不料柳阳竟一连回了好几条,一面是感慨万千,一面又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最后表示自己已经紧张得不行,今晚注定要失眠云云,看得出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谭硕照常调侃了她两句,可实际上此刻睡不着的又岂止她一人。想到这个,谭硕的心情又变得更复杂,但他和柳阳的感受终究是不一样的,现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两人来来回回聊了一阵,终于各自关机睡觉。谭硕又花了很长时间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由于睡得不沉,他渐渐开始做梦。他梦见他把自己关在米粉店的小楼上创作《归来》,房间里面异常闷热,他的心里也无比焦躁,怎么写都不满意,作废的谱纸堆积如山;突然这房间变成了他大学时的琴房,他笔下的谱子变成了《星海》,他日以继夜,不吃不喝,终于将作品全部完成,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写下的竟不是《星海》,而是《长夜之歌》,关于《星海》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他疯狂地四处寻找,琴房里、宿舍里,可找遍学校所有的角落都找不到;最后他来到一个坐满观众的音乐厅,他看见肖聪正在台上演奏《长夜之歌》,他冲台上的人怒吼,却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听见他,可突然台上的人就变成了秦海鸥,演奏的曲子又变成了《归来》,秦海鸥弹着弹着就紧张得出了错,越错越紧张,直到音乐戛然而止,秦海鸥脸色苍白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下舞台,全场哗然;接着,谭硕就看到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瞪着自己,他们当中有些熟悉的面孔——于豆豆,秦海崖,甚至是王一夫,他们对他怒目而视,无数愤怒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是你害了海鸥!是你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