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落说,你不是带了画来给爷爷看么?她便走上前去,把画展开来说,爷爷,这是我画的。爷爷并没有看见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呢喃着,好小落终于长大了。便又睡着了。
小落他们退了出来。在昏暗的巷子里慢慢走回家。小照显得异常沉默。终于他开口问,小落,爷爷是不是要死了?小落说是的。死了的话我们便不能再看到他了吧?小落说,是的。小照又问,他不会再骂我了对吗?小落停下脚步看着小照,这才借着昏黄的路灯看见小照泪流满面。小照抓着小落的手说,小落,我不要。我宁愿他打我骂我也不要他走小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画卷,里面画的是爷爷的肖像。
小落想,那个女人是不是也和爷爷一样走了。她再没有见过她。
后来小落时时想起在昏暗夜巷里泪流满面的小照。那时的小照是多么单纯美好的孩子啊。
小照应该是在伯伯闹离婚那段时间变坏的。他跑来找小落,一冲进来就抱着小落哭,温热的眼泪流进小落的颈间。他说,小落,怎么会这样?他骗我和妈妈,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小落也吃了一惊,伯伯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小落记得小时候他很疼爱小落,小落每次见他都会缠着要他抱。后来小落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在爷爷的大杂院里见过他几次,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老人身边,看见小落盯着他看,便眯起眼睛笑。小落觉得他是这个家庭里最可爱的人了。她拉住小照问,小照,这是真的吗?小照哭得像个孩子,说,他连那个女人都带回家来了,妈妈和他打架,不肯吃饭。小落,我该怎么办那年小落和小照十七岁。小落看着高她半个头的小照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她的心也跟着隐隐疼。
那段时间小落经常能听到对面楼房伯伯的家传出砰砰的声音,玻璃破碎声,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安静下来,死寂着。小落站在阳台安静地听着,女人喊她进屋,说,小落,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小落点点头走开了。即使她那样担心小照。小照还只是个孩子。
小照开始吸起了毒粉。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小照被锁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大喊大叫了起来:我发过誓,我要让你们后悔的!小落眯起眼睛看着对面楼房没有说话。她想起弄道里那个女人,她扯着小落的头发把她拖进房间里软禁起来。那时小落说,我会让你们后悔的。小照尖叫着说你们最好放我出去,否则我会杀光你们!他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小木紧紧抓着小落的手直抖,他说,姐姐,怎么办?他好象在放煤气,他会杀死我们的。小落说,不会的,小木。小照是个那么好的孩子。那时伯伯已经和女人搬了出去,住在另一条弄道里。小照的妈妈站在门外哭得歇斯底里。
最后小照是从窗口跳了下去。对面楼房也被废弃。那个夜晚小落跑了出去,在街道上奔跑了起来。街上的人都把小落当成了疯子。
小照是小落心里一道伤,不经意地触碰便疼痛难忍,那样鲜血淋漓地淌着。小落连续好几个夜晚都梦见小照。他们在一片无垠的绿色草地上追逐着,小照回过头来对小落笑,他的笑容纯真灿烂。小落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起来:小照,不要!小照陷进一片血色沼泽,最后他伸出手说,小落,救我救我醒来的时候小落咬着嘴唇哭了,她从来没有那样觉得难过。
遇见暮生的时候小落坐在公椅上,她手里捧着小照的日记一字一句细细地读着,她的眼泪也一点一滴地落了下来。暮生站在对面看。
暮生说,小落,你应该是不为所动的,遥远地观望这个世界。小落偏着头问,包括你吗,暮生?暮生说,是的。
暮生说他来自很远的地方,因为太遥远的缘故,所以他总是寻不到回家的路。慢慢地,也忘记了原来他还有家。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干净的样子,即使生活多么窘迫。他说,小落,人生总是残缺的,似乎没有人真正圆满过。但是你要相信,所有疼痛对我们都是好的。我们在疼痛中慢慢成长,学会蓬勃与坚韧。最后我们会试着自己去弥补岁月与爱带给我们的残缺。我们会饱满起来。所以小落,不要紧的。面对伤害请你不要偷偷地掉眼泪,把头抬起来,天空很蓝很蓝。
小落便把头抬起来。她看见天空清澈明亮,像一块蓝色的锦帛。
小落去过暮生生活的地方,那里处在小镇某条巷子里。小落跟着他七拐八弯到达了那里,她惊讶地发现这条小巷与她童年待过的那条弄道是多么相似,一样阴暗狭长,不见阳光。暮生房间里堆满了许多卖不出去的油画,灰尘从开着的窗口飘飘扬扬地落了进来,厚厚地覆盖在那些家具与油画上。小落小心翼翼地拭去画面上的灰尘,细细地端详着暮生的画。暮生笑着说,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呢,过不了生活。小落,其实你不该选择绘画这一条路的,艺术是有钱人的玩意。小落抬起头看着暮生,企图从他眼里看到些什么。
暮生带小落去他工作的地方。一个狭小的房间,摆放着几张宽大的桌子,几台略旧的电脑。角落里堆放各种杂志和厚厚的报纸。小落一进门就闻见浓烈的烟味与方便面的味道。暮生解释说这是他与几个艺术青年合办的。他们同样热爱艺术追求艺术,却寻不到实现梦想的道路。最后他们合办了这个工作室,接一些广告设计的case来做。但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所以他们生活得很窘迫。小落看着杂乱的工作室没有说话。暮生笑了,对小落扬扬头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小落点点头。
暮生走在小落前面,双手插在裤袋里。小落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曾经说,小落,你应该是不为所动的,遥远地观望这个世界。那时小落问他,包括你吗,暮生?他说是的。
其实暮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不为所动。也许他曾经热爱过,憧憬过,追求过,但最后他所有的热情都在生活面前消磨殆尽。暮生只能是暮生。小落只能遥远地观望。
分手的时候暮生站在小落面前看着她,小落抬起头坦然迎接他的目光,没有说话。最后是暮生拥抱了小落一下,他说,好好生活。
那次之后小落没有再见过暮生。
许久以后小落还会想起那个女人。她记得自己的指甲曾经那样深深地扎进女人的手腕,女人的血流了出来,那样鲜艳的红。她记得女人曾经满脸伤悲地抚过小落的脸说,小落,你是我的孩子。你有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后来小落自己用指甲把它划得伤痕累累。后来女人到哪去了呢?怎么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般,让小落的苦痛变得那样虚幻那样无因可寻?外婆曾经说过,小落有着与妈妈一模一样的容貌,以及一模一样的性格。小落记得某个夜晚外婆抚着小落的额头低低地叹息,那个夜晚小落醒了过来,看见外婆转身的背影,以及窗外的月光一片苍白。
小落无时不刻想念小照以及暮生。她是这样迫切地想念小照,他的脸颊始终带着小落给予的伤痕,他笑起来是那样纯真美好。最后他去了哪里呢?
暮生说,小落,人生总是残缺的,似乎没有人真正圆满过。但是你要相信,所有疼痛对我们都是好的。我们在疼痛中慢慢成长,学会蓬勃与坚韧。最后我们会试着自己去弥补岁月与爱带给我们的残缺。我们会饱满起来。所以小落,不要紧的。面对伤害请你不要偷偷地掉眼泪,把头抬起来,天空很蓝很蓝。
是的,天空很蓝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