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杯碧螺春

大他半岁，她能从那里找到一种亲切的感觉。有时候，她甚至会以为他就是为让签那份保险单，才对她那么好的，不过，她还是签下那份保险单，给她的有形财产投了保。

    以后的念永往喻孤烟的音像店里跑的次数也多了，租碟，买碟，那只是个借口，更多是去那里想见到喻孤烟，再加上她的朋友，也会时不时地给他们制造一些见面的机会，每次见的时候，本来是正在无所顾忌说话的她，会忽然变得一下沉静下来。这让念永觉得她也是有些在乎他，可是喻孤烟从来没有一点明确的表示过。在别人眼里，他和她已经是一对情侣了，可是连他们却没有任何进展。

    约会的次数多了，慢慢地近了，喻孤烟仍然把他当作一个好朋友来看待，有时候，她会做个样子，牵住他的手在路边散漫地走着，走着走着，秋天到了，两人之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连她的亲人和朋友都有点儿着急了，感到不可思议，渐渐地期待值也降低了。手虽然牵着，喻孤烟感到两个人仍然隔着一条路，她和他各在一边。

    念永还是在城市疯狂地赶路，往他买下一套大房子的目标奔跑，一天天约见客户，并努力说服他们，在嘈杂的洒巴，在混乱的歌舞厅，在客户的家里或者公司单位。

    喻孤烟还是那个大喻，日复一日地守着她的音像店，生意无所谓兴不兴隆，日子就这么过，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大喻是这样对念永说的。

    每次念永约她的时候，她都不会拒绝，除非真的有事，而这次却是她主动给他打电话，声音仍然是那种沉静里带着些忧郁，通常，也只有和念永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愿意用这种语调说话。她说，她要见他。

    一个特别的日子，是她那个未婚男友的四周年纪念。原来她用一千四百六十天的孤独和眷念之苦，在心里陪伴着一个世界上已经不再存在的人，这样有血有泪的爱情固然感人，可是与现实生活却是另一种劫。

    往前再走一步吧。念永这样说的时候，喻孤烟答道，我想我已经惯了。假如别的亲人和朋友这样劝她的时候，也许她已经不耐烦了。

    念永说，其实你根本不适合这种生活。念永倾出他所有的理论，努力让喻孤烟改变独身的想法，这比说服任何一个人签下他的保单都困难，但终究是收效甚微。

    这一次，他们一杯一杯把好一壶第二汁茶都喝完了，喻孤烟准备重新沏一壶茶，念永却主动给续上了热水，为什么不喝第三汁茶呢？她说，她只饮第二汁茶。这是她用纪念逝者的一种方式。他要尝尝第三汁茶的味道，喻孤烟给他斟满一杯，问味道如何？只是比以前淡了些。

    喻孤烟说第三汁茶就像平静的婚姻，微甜，微苦，也有微微的香气，好比对第二汁茶的欲罢不能，所以，她不饮。

    这年月，爱情的车子是用物质的车轮驱动的，更何况处处存在的金钱关系，以及人们越来越开放的伦理观念，谁会相信他们之间连个亲吻和拥抱都没有？毕竟他们两个像孩子一样这么长时间地保持着那种古典的初恋般的关系，喻孤烟想，自己没有爱上他之前，没有相互的爱慕，至少是可以享受着他的疼爱和关怀，所以她与念永之间的距离是她刻意保留的。

    终于，喻孤烟还是放弃了独身的想法。那是在喻孤烟的母亲去世之后的半个月，念永再次打电话例行问候，她却在电话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到念永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喻孤烟说她必须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因为这是母亲的遗愿，即使不想嫁也要嫁了。母亲后半生也是单身，把她姐妹俩抚养长大，可谓含辛茹苦，母亲也是遭遇父亲的背叛才立誓终生不再嫁的，而老人家却是不想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这也是母亲临终对她的最后要求。母亲去世对她产生了很大影响，这半月，她所体验的孤独感才是真正的孤独，比起之前虽是单身总还有亲人陪伴，直到这些天她一个人空守在一个大房间里，才越来越深刻地感到孤独带来的荒凉和恐惧。

    母亲临终时跟她说，女人的眼光就算是再毒，即使能把爱情洞穿千次万次，那怕爱情就成了个筛子，再多漏洞，最终还是需要它。

    于是，他坐下来静静地陪着她，悲伤的爱情文艺片把喻孤烟感动的不停垂泪。念永看得出来，其实她心里还是非常渴望一场恋爱的。他们有了拥抱和亲吻。

    在那部电影还未结束前，喻孤烟就已经睡着在他的怀里。他抱她去卧室，然后，要离开，她无所谓留和不留，他终于还是没有走。

    第二天醒来，两个人在一起谈婚论嫁。

    你会娶一个有婚史的女人吗？

    假如两个人真心相爱的话，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障碍。虽然他这样坚定地回答，但是两人还没有真的继续下去，在她看来，两个人都在极力保持着理智，终究没有找到那种彼此之间想要的感觉。

    两个人偶尔也会见上一面，闲瑕时在一起喝喝茶，看看影碟，上街游玩或者别的，有时候也会在对方的住所留宿一两个晚上。喻孤烟只是毫无负担享受着念永对她的照顾和关怀。

    喻孤烟的妹妹和朋友们又开始忙着给她介绍和物色对象了，像先前的念永一样，都是经过他们仔细考察以后，确定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才会让其出现在喻孤的面前。在见过几个人之后，喻孤烟和其中一个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还是在一个午后，还是在妹妹的茶社，喻孤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念永，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已经结束了。两个人还是像从前那样慢慢地喝完了一壶第二汁茶，只是不再说话，念永说，你现在可以尝尝第三汁茶的味道了，并且再续上热水，为喻孤烟斟了一杯，递到她的手里，等她尝过，念永问她品出了什么，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有你说的那种清淡，能融入到极致的感觉吗？

    她哽咽了，笑笑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念永说，他一个人的时候，试着喝过第四汁，第五汁的茶。也想能像她那样品出什么来。她问他品出来什么没有？他也摇摇头。

    念永坐到她身边，把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会儿，长长地叹口气说，这下我可以放心了。喻孤烟当然没去细想，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他的怀里感动着。

    喻孤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念永就不见了。

    念永就这样忽然从这个城市消失的，没有打一个电话，也不曾有一句短信告别给喻孤烟，有时候，喻孤烟感到很别扭甚至有点儿恼火，觉得他不该这样不告而别。任何联络方式她都试过了，均未如愿，在努力寻他一周之后，她放弃了对他的寻找。到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对念永的背景和过去的经历竟所知甚少，至始至终她只是理所当然地承受着他的关怀。

    现在她明白了，他说可以放心了，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是在暗示着告别。

    她正式开始了她的恋爱，嫁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她把名字里的孤烟又改成原来的如烟，她还是那个大喻，过不再孤独的日子。婚后一年，她从妹妹的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念永的消息，他正在一家佛学院就读，而他之前的故事，就是他在十年前谈过一场销魂蚀骨的恋爱，生离死别之后，再没有女子可打动他的心。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和喻孤烟相识相处了半年多时光。

    城市仍依如昨天那般灯红酒绿的喧哗，物欲横流，不过她仍然有午后饮茶的习惯，也开始品尝第三汁茶的韵味。甚至是第四汁茶，如果找一种滋味形容她和念永之间的感觉，那应该是第四汁茶的清淡。现在她终于明白，联系在他和她之间的情意，竟是一种同是天涯沦人的感觉。